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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真正的曹世浚早已死在两年前。
    在陆涟青入京勤王的那一年,曹家满门因事株连,所有的人都死绝了。
    如果是他,心中有恨,意欲行刺陆涟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温浓曾经翻阅过关山班的录入名册,这个班子早年成名,他们每年都会在全国各地登台唱戏,关山狼王这出戏也是他们唱的第一炮给唱响的,随后各地才陆陆续续有了跟风之作。
    他们关山班的老班主姓周,儿子周元春自小随爹,父子搭档在行内也是小有名气。近几年老班主身子骨不好,几次都是儿子带班也确有其事。
    温浓仔细看过他们排的戏,每一个都不外行,可见应该都是原班人马。假如山狼班主真是曹世浚伪冒身份,那真正的少班主周元春去了哪里?班子里的其他人难道就没一个认出来?
    摆在眼前有太多疑点,也有太多说不通之处,温浓曾经告诉自己他不是,可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温浓他是。
    山狼班主曾经出现在她家后巷,他总像有许多话要说,也总说得好像他有多了解她一般。他的感情来得相当突兀而莫名,并且执拗地想要得到回应,然后试图带她离开这里。
    无论这个人是不是曹世浚,温浓都不希望看着他死。如果他真的是曹世浚,温浓更不想看他再死一次。
    可惜她说什么都没用,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温浓沮丧地闭上眼睛,这时才想到双眼是被蒙住的,不用闭眼也漆黑一片。紧接着她后知后觉想起嘴巴是自由的,山狼班主离开之时忘了堵上!
    这下温浓精神了,卯足了劲放声大喊:“来人啊!救——”
    还没喊完呢,砰地一声有人踹门进来,听声音正是前头被山狼班主骂走的那名手下折返而来,拿起布团狠狠塞回她的嘴,然后狠狠带上屋门,砰地一下万物俱籁,尘埃落定。
    “……”
    温浓呜呜叫两声没动静,缩在角落里更忧伤。
    第36章 逃跑   “我心里有人,容不下其他人。”……
    温浓浑浑噩噩睡了一觉, 隔天饥肠辘辘地醒来之时发现隔布有光,比前一夜恢复意识之时亮得多,这是已经转白天了?
    虽然摸不着也动不了, 双眼被蒙嘴巴被堵, 可她身上不知何时裹了毯子,身遭还放了不少软垫,约莫是怕她睡时硌了,又怕她夜里着凉,可他就算整得再舒坦,一不能解她手脚麻痹,二不能解她三餐温饱, 这点最后的良心还不如喂狗吃了。
    不过很快,有人推门而入,温浓动了动鼻子, 这是膳食的味道。看来民以食为天, 饭还是要给的, 并没让她饿肚子。
    可温浓没有立刻妥协, 她歪着身子装睡不醒, 直到感觉有人推动她:“起来吃饭了。”
    咦?
    好像不是昨夜回来堵她嘴巴的大兄弟,也不是苦情楚楚的少班主, 这回又换了别的人, 听声音像个年纪轻轻的小兄弟?
    温浓假装被他吵醒, 等他取下嘴里的布团,立刻露出受惊之色:“你是谁?别杀我!”
    “谁要杀你, 我是叫你起来吃饭。”
    对方声音显得不耐,温浓一夜没睡好的苍白小脸低垂,眼泪宛若盈盆的水说溢就溢, 把他吓了一大跳:“你哭什么?”
    “我手不能抬、眼不能视物,你让我吃饭,是存心戏弄,还想饿死我。”温浓颦眉落泪,细声轻语,滚烫的泪水打湿蒙住双眼的黑布,比昨夜的少班主还要苦情楚楚。
    “我又没说不帮你解开,这不是把东西放下才能动手吗?”对面的小兄弟被哭得心软了,骂骂咧咧绕过来解绳子,不过他只给解一只手,另一只手则系在旁边的木桩上。
    自由的那只手被塞了一根勺子,对方这才满意说:“吃吧。”
    “……”
    温浓盲人摸黑瞎舀一口,反胃不想吃。
    对方冷笑:“老大不在,没人会惯着你,这可轮不到你娇气。”
    温浓静静又舀一口,边吃边淌泪,看得对方很伤脑筋:“你又哭什么?”
    “心里难受,想哭,止不住。”温浓虚虚牵起唇角,笑起来比哭还惆怅。
    她一般不哭,但哭起来也没有难度,而且还很容易止不住。因为只要稍微想想苦不堪言的上辈子,再多的眼泪都挽留不住。
    这辈子不比上辈子好多少,眼看着受人威胁,被人捆绑,连吃粥都不能好好吃。
    对方缄默:“我们老大对你这么好,他只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整颗掏出来给你,也不见你多领情。他都没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温浓一脸恹恹:“难道他把心给我,我就非要收受不可?”
    “感情之事你情我愿,又不是他喜欢我,我就一定得喜欢他。”她慢吞吞地咽下一口粥:“更何况我心里有人,容不下他。”
    对方怒笑:“你别不识好歹。”
    温浓被他狠狠一凶,泪汪汪的眼眨巴一下,眼看又是风雨欲来,瓢泼大雨倾盆而落。对方平日里见过的姑娘少,知道女人是水做的,却不知道有的女人仿佛就是水里泡出来的,轻轻一掐就都成了水。
    无奈之下对方举白旗投降:“你别哭了,我求饶还不行吗?”
    温浓抬手抹泪:“那你把你们老大叫来,我有话要同他说。”
    “这会儿来不了。”饱受眼泪威胁的小兄弟摊开手,“等晚些散席之后,他自然会来接你走。”
    散席?温浓两耳一竖,整颗心悬了起来:“今日初几了?”
    知道她想问什么,那小兄弟嘁声:“云淡天高,金秋虎也该醒了,你说今日初几?”
    是白露,生辰宴到了!
    昨夜她能感受到外间的静谧,也从蒙眼布的透光程度分辩此时很可能还是晚上,她只以为昏迷不久,还是同天夜晚,可原来从住舍被掳走至今已经过去两天了?
    不对,温浓静下心暗忖。她一向浅眠,再困也睡不沉,怎么会连有人替她垫了软毡、往她身上裹起毛毯都浑然未知?怕不是中途被人下了药,一宿睡完接一宿,阴差阳错睡过整整两天?
    那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
    “你们千万别干蠢事啊!这里可是皇宫,生辰宴上戒备森严,各路宫门还有那么多禁军把守,一旦发生刺杀之乱,你们真以为能逃得出去吗?!”
    温浓的焦虑看在对方眼里,他有些好奇:“我们老大怎么什么都与你说了?那你是不是连我们要引火炸戏台的事情都知道?”
    “大观台是你们炸的?”温浓一愣,难以置信。
    难道上辈子说一怒之下炸戏台的不是陆涟青,而是这些人?
    上辈子妙观斋出事以后,宫中不断流出信王残暴不仁滥杀无辜的传闻。盖因当天刺客行凶,信王冲冠大怒,命人炸了大观台,还把混入刺客的戏子不分好坏全部血刃。
    温浓还曾听过更可怕的版本,说是信王暴虐残忍,他命人在台下定桩埋了火药,将当天登台的全部戏子驱赶上去,然后一把火燃爆整个台子,炮响与惨叫轰彻整片天际,他便足足听了半个时辰,以此为乐。
    无论是真是假,那日大观台上血流不尽,足足淌了三日三夜。小皇帝为此吓出一场大病,回到宫里蔫蔫躺了半个月余,自此再也不提说唱斗戏,也再不愿过什么生辰宴了。
    有人说信王这么做不光是要铩一铩那些背后动手脚的宵小鼠辈,还是存心要铩小皇帝的龙气。那一阵子宫里宫外传得风风火火,都说信王想要推翻少帝,自己亲身做皇帝!
    可如今这世上只有温浓自己知道,引火炸戏台的非但不是陆涟青,甚至在未来十年间他都不曾去掀翻龙椅上的那一位,直到他死。
    温浓的心狠狠一抽,世人听着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语,不曾想过真正的陆涟青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她与所谓世人却无不同。
    一时间,温浓说不出心中所感,只觉百味杂陈。
    对方掏了掏耳朵,瞄了眼朝天的小格窗:“我没听见声响,约莫还不到时候。”
    温浓眉心一弹:“今日是当今天子的生辰宴,台上台下可都聚满了人。你们若是炸了台子,知道会有多少人被害吗?”
    “老大说过,成大事者总要有所牺牲。”对方却说:“这是不可避免的牺牲。”
    “杀了信王就能成就你口中所谓的大事?谁告诉你的?”温浓怒极反笑:“天子年少,没有信王扶持,大晋的天下可就又乱了。你们现在这一炸,是想把大晋炸回两年前不成!”
    对方哑然:“我知道你这张嘴巴厉害,可你别想鼓弄我——”
    “是我鼓弄你,还是你鼓弄我?”温浓越想越恼,如果山狼班主真是曹世浚,那她真该把那颗脑袋拧开来瞧瞧,究竟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什么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你问过别人意见了嘛?现在是你们为杀一个人,牺牲更多无辜的人,这么做又与当年的信王有何区别!”
    “只要杀死信王,自有人会站出来扶持朝政辅佐少帝。大晋江山好得很,我们老大早有投效,他说过会带领大伙过上好日子,再不必当无籍无户的过街老鼠!你一个小娘们儿平日里好吃好养的,根本就不懂!”
    对方显然是被温浓惹恼了,也不顾事前老大吩咐过要好吃好喝照顾她的事,气呼呼就要把她绑回去,却不想温浓就在此时突然发难,猝不及防抓起就近的碗碟一通甩砸。
    那碗里的粥水碟里小菜泼了对方一身,气得对方大吼一声,等他定眼一看,温浓已经扯下蒙眼的黑布条,乌亮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是你。”
    眼前的小兄弟她见过,关山班里有好几个数岁不大的小学徒,他是其中之一,那时还曾跟温浓搭过几句闲话。那天夜里把她掳来的那位大兄弟温浓也见过,不怪乎声音听起来颇觉耳熟,都是关山班里的老熟人。
    看来不光只是山狼班主有问题,整个戏班子都有问题。
    对方皱眉看她举在手里的碎瓷片:“别忘了你那只手还绑在柱子上,你以为就凭这样能逃得掉吗?”
    “我不逃。”温浓手腕一转,反向抵在喉咙的位置:“你不放我,我就割喉自尽。”
    对方登时紧张了:“你!”
    “就算没有武器,我也能咬舌自尽。”温浓莞然:“我比你想象的还要狠,你要跟我比狠吗?”
    对方这下彻底急了:“你干嘛非要闹自杀?我们真的不会伤害你的!”
    “我们老大有万全之策,能够带领大家全身而退,你要相信他,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对方绞尽脑汁地劝,好不容易把温浓稍稍劝动了:“什么万全之策?”
    “你别乱动,我跟你详细说。”他试图引导温浓把利器放下,一点一点慢慢靠近。
    趁其不备,他强行夺走温浓手里的碎片扔得老远。正当他松一口气之际,忽觉脖子滑过一片冰凉,倏时鲜血自他喉间喷洒而出。
    他诧异地捂着失血的伤口,赫然发现温浓手里原来藏有另外一片,而此时她扔去粗钝的碎片,不知何时取走他揣在身上的短刀,割断捆绑手脚的麻绳。
    对方还想阻拦,却因失血晕眩而变得无力,被温浓趁乱踹倒在地上,转身提裙向外逃。
    她不知道自己割得是深是浅,会否致命,她一心只想向外逃。
    “他们不该掳我的,我若什么都不知道,兴许就能安然熬过这一天。”温浓失神喃喃:“可我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所有人都走不了,我也走不了。”
    仓皇逃走之时,温浓慌不择路。她原以为山狼班主把她锁在距离妙观斋不远的地方,可事实上她想错了,此处不仅离妙观斋远,竟还是出宫一条必经之道,离正华门只有一小段距离!
    他们打算走正华门离宫?
    温浓惊魂未定,更想不通。
    正华门是权贵高官出入皇宫的必经之道,当初陆涟青返宫就走这一条,其他宫卒轻易是走不得的。好比当日采选入宫的同一批秀女,包括温浓在内都是走的钟勇门。
    就连御授的宫班子都只能走钟勇门,没道理草班出身的关山班一行人能走正华门,联想到适才小兄弟说的万全之策,恐怕接应他们的正是有头有脸,身份足以走正华门的大人物了。
    温浓心中揣测不定,未留意身遭其他情况,等她被人挽住胳膊往回一拉,惊得她失声高呼,蓦然回首抬眼一看,双瞳骤然收缩:“——郭常溪!”
    第37章 哭瞎   郭常溪定定看她,倏然把人一抄,……
    自来大晋皇帝过寿宴, 礼仪可谓繁琐,要求规模宏大。不光宫中摆宴大请,举国同庆亦不能少, 京畿以外各大州府上表祝寿, 礼不容少。外来使节进京道贺,更要拢揽物资,贡不能缺。
    今是小皇帝的五岁生辰,年纪尚小,过寿则不必,再加上前有实权在握的摄政王压着,这生辰宴的规模相较先辈祖宗简化不少。
    即便如此, 皇帝的生辰仍是大事,又有太后鼎力支持主持操办,朝中众臣岂容从缺?
    今日朝露未晞, 百官已经分队而列, 望阙叩头。临近午时, 正华门前辚辚车马数之不尽, 各路王公大臣均已携带家眷赶赴宴席。
    午膳设在广露宫, 正内两殿宾客满盈,太后相携皇帝随后而至, 主宾皆欢, 望眼全是喜庆祥和的脸孔。席间宫人秩序井然穿梭如燕, 时有丝竹妙曼,时有歌舞翩翩。但有的人心不在酒水佳馐, 与身边同僚悄声说起:“信王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