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完了完了,温浓怎么想都觉得吃大亏,她是不是该去先找郭常溪,大家私下合个口供先?
陆涟青眯起双眼,一脸危险:“怎么?答不出来了?”
温浓一脸犯难的表情看在他里,还真就是理亏心虚:“殿下想听奴婢说实话吗?”
“说。”陆涟青果断干脆。
温浓抿了抿唇,深吸口气:“殿下,虽说奴婢一直以来自诩忠心,可您也明白你我因为什么才会凑到一起。”
陆涟青缄默。
“当初奴婢不想入宫,心里有怨,多多少少是怨您的。”说这话时温浓不敢看他,生怕看到一张雷霆大怒的吃人表情:“奴婢从来就不想入宫,因为知道深宫如笼,人心难测。奴婢心怕应付不来,绝非假话……”
“奴婢是真的害怕。”
温浓心里害怕,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那具与信王同棺同葬的女尸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王妃,而只是一个名唤温浓的普通女子。
没有人会知道她,也没有人会记得她。
昔日宛若蝼蚁一般弱小卑微,所以轻易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一条人命无足轻重,她的命对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对那时已经位极人臣的郭常溪而言根本可有可无。
上辈子死得何其悲苦,让温浓明白自己活得何其窝囊。可难道这一世就能改变她的现状吗?并不,她终究还是那个卑微弱小温浓。即便到了现在,无论容欢、容从抑或是太后娘娘,温浓心里都是惧怕的。旁人生死于他们而言微不足道,甚至无关紧要。容欢打杀他人只为高兴,只要太后一句话就能够保下他。容从为达目的不计后果,就连把容欢的命送出去,他都可以满口答应。
对于位高权重生杀无谓的陆涟青而言,人命这种东西似乎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即便如今的她在外人眼里拥有信王这般强大的后盾又如何?只有她自己清楚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就好比伴君如伴虎的那句话一样,只要陆涟青动一动心思,他也能够让这世上再不会有温浓这个人。
“所以你不能交付真心,是因为你怨本王?”
陆涟青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温浓摇了摇头:“奴婢现在已经不怨你了。”
“这又是为何?”
温浓心哂,咧嘴笑了:“殿下,您救了奴婢、也帮过奴婢。奴婢不是不知恩的人,奴婢心里是记得您的好的。”
就算知道陆涟青此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知道他待人待事杀伐果断寡情冷性,即便他对她的好只是出于利用,此刻的纵容或有其他因由。有人说功大于过,那就是将功抵过,温浓心觉到了她这里也适用,她本不是记仇不记好的人,恩怨分明心里拎得很清。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记住的好比他的不好多太多了,温浓犹没忘记危难之时她心里唯一的念头,是希望陆涟青能活下去。
陆涟青眸色一暗,别开眼将满腹情绪埋藏心底:“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本王不追究你与刺客同伙有来往罢。”
温浓满腔柔情一滞,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奴婢说这么多,明明已经是在对你表真心!”
这人怎么这么迟钝的呢?!
再说了……什么叫做与刺客同伙有来往,温浓被这话吓得冷汗涔涔,立刻言归正传:“奴婢真的是被他们绑来的,奴婢与那伙贼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他们为何替你铺垫子又裹毯子,生怕你睡不好又吃不好,白天还给你送温饱来了?”陆涟青反道。
“奴婢那是、”温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是山狼班主见色起意绑架奴婢,他才会对奴婢那么好的。”
陆涟青双眼一横,冷光袭来:“你说你被绑了两天两夜,那他可曾对你——”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温浓被激得差点没跳起来:“我跟他清清白白,你不能胡乱污蔑我的名声!”
见她被激得奴婢都忘了称,陆涟青静默下来,嘴上叨叨:“他要敢碰你一根手指……。”
她俩要是真有什么,曹世浚会怎么样不知道,温浓耳边听着陆涟青森森口吻,心道这人可能会嫌脏,会把她丢弃。
奇怪,她跟陆涟青又不是真的那种关系,她干嘛紧张?
温浓呆呆仰视陆涟青,看着看着,脸不自觉红了。都怪陆涟青瞎说些有的没有,害她不小心回想起那日跟容欢瞎掰起劲的春|宫|情|事,主人公可不正是眼前的这位么?
她一脸红,就被陆涟青给逮着了,霎时脾气更大:“你脸红什么!”
“奴婢没脸红!”温浓捂住脸死不承认,她总不能说她正在臆想高高在上的殿下您吧?
“还说没有!”见她睁眼说瞎话,可把陆涟青气得,怒腾腾去抓她的手。温浓死活不让,这要不是顾忌他的身份,迟早跟他打起来。
纪贤处理完善后到达地仓之时,见到的就是这两人缠在一块的旖旎情景。
“……”
纪贤不好开口,本打算默默退出去把门带上,然而他被眼尖的陆涟青给发现了:“纪贤,你过来!”
纪贤只能遵命:“奴才在。”
眼见有第三者到场,温浓再不敢造次,立刻退到陆涟青身后,那规规矩矩的模样乖觉得不行,谁见了能够想象前一秒正在跟陆涟青扯皮呢?
陆涟青自己看了都不信,不过因为有纪贤在,他不好收拾这丫头:“情况怎么样了?”
纪贤低眉垂首一一道来,陆涟青抓了三太妃及其族人,正是因为这场刺杀的主使就在其中。
自两年前陆涟青扶年仅三岁的少帝登基,彻底坐实了摄政王的实权地位,朝廷迎来一场极其浩大的清换与血洗。皇后母族首当其冲,百年钟鸣鼎食之家说拔就拔,家族上下数百号人说斩就斩,不愿接受事实的皇后自缢死在凤宫内苑,这事至今说起人人皆是讳莫如深。
不光皇后外家,昔日风光无限的三妃外家亦不能免,好在当时陆涟青立身朝堂时间不久,大动干戈斩了皇后外家的大头,其他三妃外家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涉而元气大损,事后陆涟青还要整合军队休养生息,这才有了三家稍微喘口气的余地。
然而两年下来,谁都看得出来陆涟青胃口之大,他要坐实一言堂,就绝不会给予其他党羽任何喘息的余地。这几年他逐步架空各家占据的位置,一点点削弱他们身于朝堂的话语权,久而久之终于把这群人给逼急了。
此番行刺目的是要陆涟青的人,而不断涌入的刺客疯狂袭击太后的原因,则出诸位太妃的各自私心。
昔日先帝在时,三位太妃深得隆宠,宫中地位仅在皇后之下。何等风光的她们岂会料到先帝死后,不是皇后揽权一家独大,而是被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小贵嫔给占了头筹。
倘若扶持新帝的是皇后,她们都不至于那么恨,偏偏踩着她们上位的是那个小不起眼的鲁氏,是那个她们曾经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鲁氏,三位太妃只觉窝囊,更觉不甘。
鲁氏狐媚,仗着昔日与信王有点情谊,她的儿子方能得以受到扶持,母凭子贵成了今日的鲁太后!可那本不是她应得的,她以龌龊的手段得来天下之母的位置,她不配!
刺客欲杀鲁氏,是因为太妃们想取而代之。
没了这个女人,帝母或将落到她们的头上,届时天下之母受万人景仰,这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
第45章 善后 温浓觉得,她跟陆涟青的关系隐隐……
一场浩难刚刚落下帷幕, 彼时日近黄昏,暮色沉沉,各殿烛火逐一点上。
檐上明月朗朗, 檐下宫闱戚戚。
太后行宫一片沉寂, 其中偏苑犹然。新舍与凌园就筑在那儿,凌园建得偏远,住的多是下等宫人与粗使奴役,没有主子招唤,入夜不得出来走动。新舍靠近主子行宫正偏二殿,占地更广、环境更佳,住得人理当品级更高, 就好比容欢与温浓都住在这,男女分隔两片,比邻而居。
容从则不同, 他是司事大总管, 统领整个永福宫, 深得太后器重, 这新舍便是当年太后入主永福宫时为他而筑。他有专属的院子, 占据新舍过半,只不过素日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侍伴主子, 除了夜间回屋就寝, 几乎不曾用得上。
此时屋中上灯, 烛火摇曳,橘色焰火明晃晃地映在卧床的容从那张没有血色的面容上。
为他换药的医官刚走, 小宫女挽开罗帐,纡尊降贵的太后正伴在床前。窗前剪影恍恍惚惚,她微偻佝身, 神容憔悴,显然还未从白日里的惊吓中缓过劲来。
等小宫女退出去了,两眼空洞的太后这才将盯着茫茫罗帏的视线转回来,目光触及床前病色浓重的容从,凄凄泪水盈眶而落,一滴滴撒在床面的被褥上。
容从倚卧床头,他身上的刀伤不算太重,但也足够他疼上好一阵子。白日刚遭过大罪,既痛也乏,此时他半睁开眼,缓缓偏头瞥向床前掩面落泪的鲁太后:“娘娘,莫要难过。”
“哀家苦苦央他放过吾儿,可他不留情面,根本不听劝阻。”太后低声凄泣,悲恸不止,“他明知妙观斋中暗藏埋伏,却还拿我俩母子二人性命当作诱敌之饵。”
“信王根本不在乎哀家与皇儿的死活!”
自那日纪贤受命信王空降至妙观斋,容从就已经察觉个中异样了。这三天里纪贤调动宫中警备,明面上是为了稽查真凶,实则是为暗中布兵。容从甚至怀疑,关山班的戏服被剪极有可能出自信王的手笔,否则岂会招来名目顺理成章安插人手,把纪贤送进斋里?
这几日容从借故退居二线,美其名曰让贤,实则是在暗中调查信王究竟打算做什么。直至开宴容从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曾尝试与纪贤周旋,也试图以太后及皇帝的安危做假设,希望能让信王改变主意。
可惜,信王根本不为所动。
太后耿怀在心,郁郁难平,是因为事发之前容从本有意报信,是陆涟青派来纪贤将她请走,打断了容从的劝阻,也扼断了太后的避祸之心。
今日是皇帝的生辰,这本该是和乐而美的一天,当初她力排众议邀请民间班子进宫献艺,作为母亲,图的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孩子开心而己。
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变了、变了。以前的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可自从他去了阜阳回来以后,他就再不是过去的陆涟青了。”太后以泪洗脸,伏在容从床前泣不成声。
容从望着挂在墙头的罗帏:“此去阜阳山河万里,路途艰远险象环生,蛮夷之地不服王化,信王沉疴一身,又遭逢变故,当年谁都以为信王将会死在那处,不会再有归京之日。”
“多年过去,你说他又岂会一如当初?”
太后颤声喃喃:“可当初是他说会保我母子二人平安,他将吾儿扶上龙座,哀家以为在他心里一定还顾念着几分昔年旧情。”
“可他没有……”太后声未断而泪先落,“他说三妃及其外家皆是同谋,可贤妃断不会参与谋划行刺的。她心比天高,纵然瞧不起我,可她早已超然物外,她明明已经打算年后便入皇陵安渡余生,她又怎会还去策划谋反?”
“他分明就是恨先皇,就连先皇的妻儿子女、连我俩母子都恨之入骨!迟早、迟早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些话容从既不敢去回应她,也不可能回应她。陆涟青若非有恨,不会对先皇后如此残忍,残忍到令她九族死绝,无人幸免。可陆涟青若没有顾念旧情,那么他就不会选择扶起鲁氏,立她儿子为帝。
无论如何,今日陆涟青的作为确实是让太后寒了心。太后心有隔阂,忧虑已久,此时情绪崩溃,宣泄出来反而是件事。
太后哭着哭着,没有听见容从一如即往的安慰,立刻探起头来:“你怎么不说话?你别是有事,我这就让人把医官叫回来。”
容从看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摇头失笑:“皮肉伤而己,奴才没事,不要叫医官了。”
见他眼还睁着,嘴角还能扬起笑,太后心头一松,泪水晕了白日里精心勾出来的盛妆:“阿从,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这话勾起沉入忆海之中的久远过去,容从眉心松动,他已有许久不曾听她说起这番话了。
可过去的日子太苦,彼此都不太愿意重新回忆。
容从转念一瞬,便将昔日种种沉于心底。如今他是真的累了,想好好歇息,可也不会拒绝太后难得的示弱与投好,他只是说:“娘娘,就算奴才不在了,你也还有小陛下。”
太后执拗道:“唯今这世上只有你待我是真心。”
“你说会陪我一辈子的,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是、是。”容从轻笑一声,他枕靠床头,缓缓闭上眼睛:“奴才遵命。”
*
自三妃及其外家人以谋逆行刺之罪被收入天牢,曾经盛极一时的三大外戚终究还是步上了当年皇后外家的后尘。与之同时朝廷即将在这一次迎来彻头彻尾的换洗,自此信王将奠定他垄断式的实权地位,再无人能令其动摇。
此时陆涟青忙于收拾三妃外家,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温浓自那天过后就再没机会见到他。不过她最近也挺忙,自经妙观斋事变之后,她算立了件功事,宫中地位高歌猛进,那日外廷还来了旨,陆涟青金口御令,破格提她为女史。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要知道当初温浓入宫那一拨,有多少人家寻死觅活,正是知道这一拨进宫就是去当粗使奴役,什么盼头都没有。
哪成想眼下就有这么一人,距离上回采选宫女才不过两月,她从刚入宫的愣头娥一下子被拎到太后底下升了品,一跃就是二等宝瓶,如今转眼被提为御命女史,瞧这笔挺挺的升迁直线有多励志,哪个见了不羡慕嫉妒恨呢?
温浓被人慕了一圈,嫉妒的也不在少数。
许多人知道她是靠的什么上位,背地里指指点点居多,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温浓心里挺高兴的,她觉得这趟回去妙观斋没白跑,生死关头还跟陆涟青说开了。温浓觉得,自那以后她跟陆涟青的关系隐隐有了更进一层的关系,至于更进一层以后会怎么样,温浓自己也没想好。
生辰宴后,妙观斋被封了,听说领班太监黄总管被降了品级,最近被点到别苑当个扫洒太监,待遇大不如前,可脑袋没掉,温浓几次路过遇见他,都见他乐呵呵笑得挺开心。
当日上台表演的几个戏班子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活着的全被押进牢里听候问审,他们受关山班牵累,这场宫演搞砸了,以后京里恐怕再没大户人家敢听他们的戏。昔日与关山班最不对付的秦家班恨得牙痒痒,使劲说他们的不是,揭他们的老底。
原来戏服被剪那夜有人瞧见关山班里有人鬼鬼崇崇潜入库房,事发之后关山班的人反把脏水往他们秦家班上泼,当时秦家班主就觉得不对劲,可谁会怀疑他们临近生辰宴竟还敢自毁戏服呢?
说出去就连秦家班主自个也不信,如今知道他们是伪冒的刺客,秦家班主拍断腿好个悔啊,这才彻底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