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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样分居两地的中老年夫妻生活,崔老太没意见。毕竟,崔老头是真正的“小丈夫”,足足比她小了五岁。在丈夫眼里,她是娘妻,不只是妻子。自打她十八岁嫁进崔家,送走公婆,当门立户,丈夫对她是言听计从。
这就跟自个儿大儿子在外工作一样,每次带回来的钞票粮票肥皂票各种票,足以冲淡她的相思之苦。
这不,春耕终于能回来一天了,她早早的准备好他爱吃的东西,换了身补丁少点的衣裳,等在家里。
幺妹哒哒哒跑到土堆旁,狠狠地吸了几口土气,小肚子终于不那么饿了。只不过,土堆被她吃的吃,啃的啃,吸的吸,已经没什么营养了。
得想办法,去门外吸(吃)了。
太阳爬到半空的时候,崔老头推着自行车进门。车把手上挂着几个塑料袋,后座上驮着三个巨大的蛇皮口袋,垂头丧气。
崔老太赶紧放下手里的芹菜,跑上去扶稳龙头,“今儿怎么回这么早,平时不都吃完中饭才动脚?”在食堂吃,能给家里省点口粮。
“害,别提了。”
崔爷爷才四十五六的年纪,面庞白净,头发乌黑,真像崔老太的“儿子”。
“咋啦?”
幺妹嗅了嗅鼻子,捕捉到一股浓浓的丧气。看来,爷爷要告诉奶奶一个坏消息啊,而且,很坏很坏。
“走,进屋说。”老两口东西也不收了,“吧嗒”门一关,幺妹好奇得不行,却不敢学友娣姐姐去听墙根。
春芽盯着自行车上胀鼓鼓的蛇皮袋,不知道里头装了啥,会不会有好吃的。人又没车高,只好围着打转,一个劲吸鼻子,希望能吸到香味儿,光想想,口水就不听使唤了。
幺妹来到狗尾草身边,“你能听见爷爷奶奶说什么吗?”顺手摸摸草叶子。
仿佛被顺毛的小猫,狗尾草舒服的眯缝着眼,乖乖竖起耳朵:“你爷值班的时候丢了东西,很贵重的东西。”眼神里满是同情。
可能是最近吃土吃得多,幺妹的心智隐约有了质的飞跃:“那爷爷会受惩罚吗?”
狗尾草继续听,鹦鹉学舌。房里老两口说了啥,它原封不动转述,幺妹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上个星期六,有一批极其贵重的金属材料,是从邻国进口来准备送到市第二医疗器械厂的,途径大河口时在邮政所多待了一天。那天正好是崔老头值班,夜里睡得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那种金属叫铂金,是用来做心脏起搏器的重要原材料。幺妹脑海里自然的浮出这么一句。
东西丢失,崔老头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被调查的对象,经过一个星期排除他“监守自盗”的嫌疑后,市局对他的处分是停薪留职,等找到铂金再说。
听老头说,铂金可是比金子还稀罕三十倍的东西,谁都知道找不回来了,停薪留职约等于革职查办。每个月十八块工资,每年五十二块值班费,下半年就能退休领退休工资……现在全没了。
再想起几个儿子接二连三的倒霉,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崔老太直接一口气没上来——晕倒了。
又是掐人中,又是叫儿子。
“春晖急慌慌把我们叫回来,娘咋啦?”话未说完,见直挺挺倒床上的老娘,崔建国吓得声音都变了。
他老娘能吃能喝能干架,是队上精神头最足的老太太,怎么就脸色铁青,双目紧闭?
刘惠也急眼了,“娘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啊!”婆婆虽然脾气不好还偏心眼,可她能干啊!是实打实的女劳力,工分比她还高半分呢。
崔建党还没回到,王二妹撒丫子就往牛太医家跑,平时笑语晏晏长袖善舞一人,跑起来就跟飞毛腿似的,连她大闺女春晖都追不上她。
黄柔是几妯娌中最后进屋的,她正在上最后一堂课,忽然被人喊了声“四婶”。
“春月怎么来了?”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这娃还挺能啊,又逃课了。
“四婶,我奶病了,让你快回家。”
黄柔知道,问孩子也说不清,干脆不耽搁时间,说一声“今天先放学”就往家跑。崔家在牛屎沟中间地段靠山的地方,村小在村口,跑回去倒只消五六分钟。
只见她跑到婆婆跟前,摸了摸脖子上的颈动脉,这才松口气:“还有搏动。”再看看婆婆铁青的脸色,紧咬的牙关,判断道:“应该是气厥,拿筷子给娘,别咬到舌头。”
不止会咬到舌头,舌头还会往后缩,堵嗓子眼直接窒息。
崔老太的牙咬得实在是太紧了,崔建军一大男人还掰不开,又怕下死力把她下巴掰脱臼,还是崔建国搭手,兄弟俩使了巧力才掰开,累得鼻子上全是针尖儿大的汗。
很快,刘惠拖着牛太医来到,老头子翻翻崔老太的眼皮,摸摸她的脉象,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拿张报纸来。”
崔老头撕下黑白套红的《人民日报》一角,接住他倒出来的土黄色粉末,用根细细的竹管,慢慢地往老太鼻孔里吹。
牛太医每吹一口,崔家人的心就要停跳半拍。
终于,吹到第八口的时候,崔老太虽然还闭着眼睛,但“阿欠”“阿欠”的打出三个哈欠。
“气通了,好好将养着吧,怎么好好的人就气厥了?”农村人生这病的不少,都是些心胸狭窄的中老年妇女,为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吵两句嘴引发的。可崔老太在牛屎沟可是有名的肚量大,四个儿媳也不敢跟她吵,怎么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