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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了安慰他自己,还是病人,抑或是家里老人,他一个劲强调“会好的”,可很明显他的安慰没啥用,黄宝能的妻子已经哭起来了,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瞪着瞪着也哭起来。
对这样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来说,煤矿工人黄宝能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顶梁柱。作为黄家唯一一个劳动力,谁不知道下井打煤危险?可他不下去的话,这么多张嘴怎么糊?喝风吗?
四个老的要看病吃药,两个小的要上学做衣裳,二叔和老婆身子骨不行,弟弟要在家挣工分……转来转去,没有一个能帮他分担的。
他在家庭中的不可替代性,决定了他只能继续下井。
黄宝能满不在乎的笑笑,“你们这是干啥,摆脸色给客人看呢?老子没事,死不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死不了”,他那起一个玉米馍,大口大口的,恶狠狠地吃起来。可惜吃太急了,他被呛得咳起来,一咳,喉咙里就像有只水鸡,“吼喉”的喘个不停,非得把那口黑痰吐出来才行。
老伴儿又是抹眼泪,又是给他拍背找药。
崔绿真心头着急,“伯娘药给我看一下可以吗?”
黄宝能家的只当她是好奇,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递过去。
幺妹假装看药,实际上给药片注入了一点灵力,“看完”迅速的递过去。果然,待药片一下肚,黄宝能的咳喘神奇的止住了,似乎脸上也有了血色。他故作神气的挺挺胸,“看吧,我就说吧,死不了,看把你们紧张得……”
“少说两句,吃饭吧。”一直没开口的黄永贵忽然打断他,氛围来转回来。
“黄大叔最近不忙吧?”
“不忙,就在公社给人补补自行车,加加气,上上油,生意好一天挣块八毛的,不好也能有二三角。”
顾三沉默了。他的户口还没迁回来,想挣工分也挣不了,就是补胎加气也有被治安队驱逐的风险,这钱可真是不好挣啊!
“大叔还会做皮革吗?”
“会,配方我都还记着,是哪个厂要人吗?”黄永贵激动起来,“麻烦你跟他们说,我不要求高工资和退休工资,只要能按时发工资就行,我身体好,我能干到七十岁!”
回到家乡后,在亲人的爱护和关心下,他的精气神明显回来了,听说有厂子要人,他可高兴坏了。眼睁睁看着大侄子累死病死,他这心里跟针扎一样疼,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不能再当家里的废人!
顾三还没说话,幺妹抢着道:“不是工厂招人哟伯伯,是我们家亲戚想要做人造革皮包,可皮革运不回来,只能买原材料回来……”
黄永贵立马明白,“你们打算买原材料,自己做人造革?”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这可不好办,皮革制造其实不难,配方比例我刻在心里的,就是原料和设备成问题。”
说白了,人造革其实就是纺织布与树脂、橡胶和各类化学增塑剂混合制作而成的,各类成份按照一定的比例依次做成基底层、发泡层、表面装饰层,再用机械压延、锟涂就行。
在别的工厂里,难的是配方比例,必须是有丰富经验老工人才能拿捏好,一旦差了分毫,做出来的皮革要么过硬没弹性,要么过软难成型,要么皲裂碎皮不经用……可在顾学章这里,设备是个大问题。
他冷静地问:“所有设备从零开始购买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
黄永贵口中念念有词,“二十五中厂的一套得十四万,但那是产量大,效益高的,普通的话十万左右。”
这无疑是给顾学章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十万是啥概念?他被人查个底朝天的“豪宅”也才满打满算五万不到,还是掏空家底举全家之力的“杰作”,十万块啊……就是把豪宅卖了,再把他骨头拆了称斤卖,也凑不来啊!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幺妹一面吃饭,一面留意他们的话,听到“十万块”的时候,也惊讶得瞪大了眼。以她知道的,食品厂自开办以来到现在,也只挣了两万出头,这相当于是同时开五个食品厂马不停蹄不分昼夜的生产十个月……对她们来说,真真是一笔巨款!
当然,这还只是设备钱,要再加上足够使用一个月的原材料的话,还得再加几千,还有厂房布置对湿度、温度的要求都非常高,机器轰隆隆运转起来日夜不停的电费,油费……哪怕是在不考虑人力成本的前提下,没有十二万资金打底,想都不用想。
小地精做皮革大亨的美梦,第二天就无情的破产了。
黄家人也不怎么听得懂,在维持生计都困难的他们看来,这就跟天方夜谭一样,他们现在更纠结的是——到底要不要让黄宝能继续下井。
其实,像他一样额额咳嗽病的煤矿工人不少,为了每个月一百出头的高工资,所有人都在铤而走险,只要不是死在岗位上,谁也不会放弃这样的工作机会!当然,有些极端的,自知这病再也治不好后,更希望能死在岗位上。
那样的话,家属就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他们后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别说,黄宝能还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广州大夫嘱咐的话他一句没听进去,他就想下井,吃完这顿饭……就下去。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平时大家看到的只是咳黑痰,可夜里他已经偷偷咳过三个月的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