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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凌霄很想说,崔主事你这个解释实在太勉强了。
郑九畴。郑崇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手腕,稍微活动了一个胳膊,严肃而紧绷的嘴唇间迸出一个全名全姓的称呼。
顿时,郑九畴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了:是是爹有什么吩咐?
你卖了郑童。郑崇说,他跑回家了。
郑九畴目瞪口呆,怪不得三年后,釉娘找到了郑童的卖身契,却没找到郑童的人。
郑童,你才是真的高手!
你干的那些混账事,我和你姆姆也都知道了。郑崇阴沉沉的目光扫过郑九畴的脸,我本想上京来抽你一顿,再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但是你姆姆劝我,说你吃了亏就会长记性,未必不是好事。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郑九畴都准备着再被他爹砸一茶缸子,没想到他爹话锋一转,竟然夸起来他来了!
是不是夸他!
不能怪郑九畴从刀里抠糖吃,实在是他爹从不夸奖人,郑九畴只能靠自己意淫来度过充满挫败感的青少年时期。
但是,你不要得意,你胡来的那些事,咱们回头再算,我就问问你,邸报上那个故事,是真的假的?郑崇盯着郑九畴。
郑九畴额头上直冒冷汗,心里拼命掂量着,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哪一种能让他成功逃生,果然,果然,他爹还是看到了《金樽雪》,郑九畴忍不住向宋凌霄投去求援的目光。
郑郑大人,我是郑九畴的朋友宋凌霄,他那本书是在我们书坊出的,小说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半真半假,不知道您对哪一部分有疑问呢?宋凌霄开始打太极。
郑九畴向宋凌霄露出感激之色。
原来你就是凌霄书坊的坊主。郑崇的目光移向宋凌霄时,友好了不少,多谢你对我这个不孝子多多照料,看你年纪还比他小了不少,真是惭愧。
宋凌霄赶紧谦虚回去,不敢不敢。
一番谈话聊下来,原来郑崇并不是来揍郑九畴的,而是担心李釉娘的存在,会影响郑九畴的仕途,所以来问问他是什么想法。
殿试之后,进士就会选入翰林院,到时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翰林娶了个□□,这是不能被同侪容忍的。
其实,这也是郑九畴的担心之一,他对殿试没有那么积极,也是在发愁这个。
没想到,他爹经比他先一步说出了这个顾虑,郑九畴顿时就有点眼热,感动的。
我我能说真话吗?郑九畴是个性情中人,一旦感动起来了,就忘记了危险,眼中情绪涌动地望着他爹,其实我不想考殿试了,我查阅了大兆以前的殿试卷宗,确实有人在殿试前弃考的,因为一旦参加殿试,就必须进入翰林院了,有些人感到自己阅历不够,治理地方的经验不足,所以申请先以贡士的身份优先选调外地做知县、道台,我觉得这个路子比较适合我。
啪,郑崇手中的茶杯盖撞击在茶杯口上,发出一声不祥的脆响,郑九畴顿时缩了缩脖子。
你,郑崇拿起茶杯盖,在空中晃了几下,食指向前伸出,虚点着郑九畴,你就这点出息。
之后便是尴尬的沉默。
宋凌霄知道郑九畴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就是与仕途无缘了。
什么是仕途,就是不断地往高处走,从地方到中央,从科员到部长,反正没有说放着上升的机会不去,非要去低位的,除非上升的路径本身包括去基层。
郑九畴的选择,是为了李釉娘放弃成为京官的机会,翰林院的上升通道是内阁,是政治权力的最高位,他放弃了这个机会,在正经人看来,应该是非常愚蠢的。
不要说今年放弃了,还有三年后,六年后,只要郑九畴选择李釉娘,他就永远无法心无挂碍地进翰林院。
这一点,倒是和郑崇自己有点像。
郑崇望着眼前已经长得和大人一般模样的儿子,想到了亡妻。
不知宜兰看到这样的儿子,会不会埋怨他呢?
谁让他不按照宜兰临终前的叮嘱,再续个弦,给儿子一个看起来完整的家庭?他坚持着不让任何人顶替宜兰的位置,这种固执,是不是也影响了儿子的人生观呢。
想要找一个琴瑟和鸣的女子,哪怕不去名利的中心也无所谓。
这样的想法,并不是郑崇无凭无据的推测,而是他从《金樽雪》中读出来的。他通宵读完了《金樽雪》,时不时还拿出来复习,他把邸报上刊登出《金樽雪》的部分全都收集起来,粘成一本书,和凌霄书坊出版的《金樽雪》成书放在一起。
当然,这些,郑崇都不会跟任何人说,如今,他望着自己的儿子,想到了他读过的那些文字,从表面上真看不出郑九畴有那么多细腻的心思,表面上他就是个憨憨,和小时候没有两样。
唉儿大不中留,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了,没有人能强迫他。
你随便吧。郑崇沉默了良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