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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不可能出头的,就是最终出头的人,傅玄放下一切,承担千古骂名,拒绝了鬼方的和议,扶陈烽野上位。
新帝继位,新旧变革,一批具有拥立之功的年轻臣子被擢升到关键位置,替代了元若帝时期的旧臣,这场变革开展得轰轰烈烈,新帝以其治军的果决手腕,在短短三年内将朝堂收拾干净,上下一体,政令通行,大兆一朝,至此迎来中兴。
目睹新帝顺利继位之后,原内阁首辅傅玄引咎辞去全部职位,自降为民,不管新帝如何挽留,都坚决要回到老家去,隐姓埋名,莳花弄草,了此一生。
傅玄当时向新帝拜了三拜,说出一番话,将新帝说服。他说,像他这样的不臣之人,如果受到重用,将会毁坏国本,假如外敌来犯,就没有人愿意为皇帝卖命了,而且他也再没有任何立场去为臣子之表率,他颁布的政令亦是民不正言不顺,如果新帝真的想为民生做些事,就找一个既有能力又身家清白的人上来吧。
最后,傅玄请新帝屏退左右,对他说,他还有最后一件脏活可以为新帝做。
那件事就是甩锅。
把元若帝被俘的锅甩给一个合适的人,再用酷烈的手段将这个人当众除去。
很不幸,能够担此罪责的人,有且仅有一个最佳人选,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管内厂缇卫的宋郢。
他对元若帝的事情了如指掌,同时又管理着庞大的监视网,他替元若帝批奏折,从国库调银子给元若帝修宫室,他替元若帝监视百官,在这京州城里任何秘辛、阴私、把柄都攥在他手里。
只要宋郢一日不死,朝堂上下,就一日不得安生。
傅玄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从来不会给人泼脏水,而是让这个人自己跳进脏水里,不,应该说,这个人本来就在脏水里,从他涉足进去的第一天,就洗不干净了。
元若帝被俘一案,调查出一个举国震惊的结果,原来西北军虽然有十万之数,粮草亏空却已有很长一段时间,计算下来,足足有六百万两亏空,本来应该从国库拨款。
这笔拨款,迟迟没有兑现,国库之中,却留着记录,那么,它去哪儿了呢?
宋郢说不清楚。
接着,又调查出来一件事,这件事也是给宋郢定重罪的直接原因。
后宫伺候皇上的小内侍说,这位权珰曾经劝说过元若帝御驾亲征,因为,那时候,六王爷正因为生擒鬼方王,受到万民敬仰,功高盖主,俨然压了元若帝一头,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元若帝的位置或许会受到威胁。
小内侍说得有鼻子有眼,宋郢也没有否认,至于真相如何,只有太和殿上高悬的明镜知道了。
宋郢被压赴刑场的那一日,阳光正好,百姓挤在刑场周围围观,北门出城的道路倒是冷清,傅玄一身白麻衣,不知给谁戴孝,匆匆离开了京州城。
陈燧在梦里将一切看得清楚,只当是曾经看过的事情,又在梦境里上演了一遍。
他身穿玄色龙袍,坐在冷冰冰的龙椅上,太和殿的龙涎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周遭十分安静,皇城外的声音传不到这里来。
忽然之间,太和殿的门被风吹得摇摆起来,陈燧在疲倦中仿佛感应到什么,迷蒙间抬头,看见门槛前站着一个少年的影子。
他眨了一下眼睛,视线渐渐聚焦。
门槛前的少年一身白衣,清秀柔和的脸庞上带着哀伤的神色,目光忧愁地望向他。
他只觉许久没有被触动过的心,猛地被揪起,他抬起上身,向那少年温声道:凌霄,过来。
少年却站着没动,只有衣角发梢被风吹起,外面的天光洒落在他背后,使他看起来像是虚幻的人影一般,随时都会消散。
陈燧有些着急,他从龙椅上站起来,踏过铺地的金砖①,走向那少年。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陈燧在这个事儿上习惯性地听从自己内心的愿望,至于皇家的面子,那是什么,很重要吗?
凌霄,这里风大,你怎么不穿鞋?陈燧走到门边,方才发现,少年是赤着脚站在冷冰冰的金砖上的,陈燧弯下腰去,想把自己的靴子拖给少年,却看见少年白皙细嫩的脚面上,残留着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些伤痕就像暗地里长出的藤蔓,无边无际的蔓延开去,吸吮着年轻饱满的血肉,将它们摧毁殆尽,还沿着裸露在外的脚踝,一路蔓延进入残破衣摆的下端。
这是怎么回事?陈燧的脸色骤然变了,他阴沉地攥住少年的脚踝,抬头往上望去,只见垂在身侧的手背上亦是斑斑伤痕,衬着苍白的皮肤,更显得触目惊心。
陈燧心中惊怒交加,站起身来,小心地捧起少年的手,放在掌心里,越看越是恼火,胸口仿佛被大石头牢牢压住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这是谁做的?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不想吓到了少年。
少年没有说话,他薄嫩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脸上又露出那种哀伤的神色,接着,在他身后,忽然出现两名高大的男子,身穿缇卫所的枣红服,两人的脸庞都笼罩一片黑暗里,明明是大白天,却看不清他们的脸孔,这两人各自伸出手来,将少年强行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