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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节

      原来她其实失败得很,许多事都没处理好,才留下了诸多祸根。
    “是我的责任”
    听她叹息,司幽反倒笑出了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某座城里有个善人,他每日必行一善,城中太平,故而至多也只是给路边的野狗野猫喂些吃食,又或是扶一扶河堤上被孩童压塌的花花草草,善无大小之分,年年岁岁,久积弥厚,城中的人都称之为贤公。”
    “可有一日,贤公从城外捡回了一个孩子,那是城外山贼的孩子,他觉得孩子跟着那样的父母,会学坏,会活得人人唾弃,那必定是难受的,于是他便趁着孩子去山中玩耍的时候,把人牵了回来。”
    “贤公教孩子念书识字,教他为人处世之道,送他去私塾,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学富五车,出口成章的君子。可是这个孩子并没有他预想得那样成长,他在私塾打架,在街头偷窃,在家中服自己,这是为了善,这孩子终有一日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就这样过去了半年,城外山贼为寻孩子,潜入城中,烧杀抢掠,奸孺,烧毁了无数屋舍。事发突然,官府措手不及,只得设法与其讲和。可是那些贼匪不答应,狼入羊窝,岂会无欲无求。”
    “于是,当初所有称之为善的百姓,都来指责贤公养虎为患,害死了他们的家人。起初,贤公还护着自己带回来的孩子,既然都教养了这么久,说不定再坚持几日,孩子就会按着他的好意,成为一个善人。”
    “可一日日过去,看着依旧不思悔改的少年,遭受无数唾骂的贤公终于对自己有了怀疑,不过他始终觉得是自己疏于管教,才没能引导这个孩子走上正道。他经过一夜挣扎,终于决定放这个孩子回去,以换取剩下的人活命,你觉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司幽淡淡一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有如家常便饭般理所当然的事。
    “贼匪带走了孩子,依旧杀光了城中所有人,只留下了贤公一人。是那孩子求的情,是为回报他的善意。临走前,那少年再次出现在贤公面前,失魂落魄的贤公问他,善难道是错的吗?少年头一次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他说,你可能很善良,但我不喜欢你的善良,我只是想回家。”
    司幽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你觉得何为善良呢?”
    第八百四十八章 :我应当是很喜欢他
    “我”陵光似是被问住了。
    就好像从前一直笃信不疑的事忽然有了道裂缝,被掰开了,摆在朗朗天地间,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未仔细审视过,思考过这件事。
    只是毫无理由地相信,可当真被这么问了,才觉茫然。
    “行善事,存善心,如此方得心安。可这真就是善了吗?”司幽忽地笑了起来,望着屋檐下飘摇的鳞灯,还有灯下徐徐而过的鬼魂,“承受不起后宫的善意,只是自我满足,是伪善。只要活在世上,就难免犯错,难免留下不可弥补的遗憾,问心无愧如何,有愧又如何?难道连个宽恕自己的机会都不能给吗?”
    “你和重黎都一样,都只是想要得到旁人一句原谅,都觉得善意需要被人承认,需要完美无缺,发现出了错,便都是自己的责任。”
    他侧目,微微一笑。
    “可世上的事,大多事与愿违,压根用不着刻意对谁好,希望谁变成什么样。要走怎样的路,成为什么样的人,向善还是作恶,终归都是自己的抉择,你能做的是在最初递出自己的手,而不是把这之后的事都扛在肩上,牵肠挂肚地过一辈子。”
    “你从来都可以昂首挺胸地活在世上啊。”
    “司幽”陵光眼底微颤,真有几分动容。
    “干嘛?”司幽被她盯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清了清嗓子。
    “咳,没什么,就觉着你正儿八经起来怪变态的。”
    四灵中,只有朱雀是由父神亲自孕育而出的,造物是创世神独有的本事,故而陵光一直算是他名义上的手足。
    即便他再厌恶那个薄情寡义的爹,这个妹妹还是认的。
    从前招惹她的时候他就觉出来了,这位叱咤八荒,屠万妖于鞭下而不改色的神尊妹妹骨子里就是一执拗到气死人的木头桩子。
    认识这么多年,他就没见她同别人客客气气地说过话,更别说夸谁了。
    横竖嘴毒这毛病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他早已练就“铁石心肠”,气都懒得气了。
    余青青的魂魄在桥头飘来飘去,不再同他们言语。
    前尘往事,似是都忘了个干净。
    “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司幽领着她离开鬼市,边走边问。
    陵光目不斜视地望着前路:“既然得知无尽意在取剩下的一半元神,自是要想出应对之法。”
    “我不是问你这个”司幽有些烦躁,咋了下舌,姑且压了压声儿,“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办?”
    “谁?”陵光还在琢磨着无尽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制造这等复杂的局面,稍加迟疑才反应过来,“重黎?”
    司幽满脸写着“好一句废话”。
    “且不管你还认不认这个徒弟,他如今可是魔尊,别说眼下这尴尬的局面,即便仙魔二界关系缓和,甚至到了见面来句今儿吃了啥的地步,你也得有所顾忌啊。”
    陵光眉头微蹙:“顾忌什么?”
    司幽觉得自己操心得脑瓜仁疼:“将魔尊留在昆仑山,终究缺个名义,你须得三思。”
    闻言,她沉默了须臾。
    正当司幽以为她在认真思量他的话,且可商量的时候,她忽地抬起眼,反问他:“没记错的话,昆仑是我的行宫所在吧?”
    “如今这世道已经变得堂堂四灵须得看别人脸色行事了?”
    “倒也不是这意思,这不是担心你被人嚼舌根”司幽扶了扶额,“行了行了,当我没说,你爱留谁留谁,横竖那帮人合起伙来也打不过你。”
    世道再变,还不是成王败寇,谁能耐谁说话。
    担心她被说闲话是假,他更忧虑的是她对那小子的态度。
    诚然这几桩案子发生的时机是巧了些,可她这次醒来,总觉着花在那小子身上的心思是不是太多了些
    出了鬼市,便是奈何桥。
    站在桥上,便可望见涓绵三百里的忘川河,之前站在河边的女鬼已经不见了,至于她是等到了良人,欢欣而去,又或是终无归人,绝望地饮下了忘忧汤,就不得而知了。
    如司幽所言,她能做的只是在最初伸出手,结果如何,机缘所致。
    可为苍生千万死,只愿为一人而活,或许这才是那女鬼的归宿吧。
    只愿来生,肩上再无重担,得以轻歌快马,勇敢去寻自己所爱。
    再看自身,她活过千年万载的光阴,或许从未正视过自己活着的理由。
    “司幽,你说有了牵挂,是好事还是坏事?”
    毫无征兆的一问,令司幽怔了怔。
    却见她望着桥下忘川水,忽地笑了起来。
    “我从前无论是一人上战场,还是独坐山崖上,一点也不觉得孤独,我也不知如何去牵挂一个人,为何去牵挂一个人,当初让你为我种个情根,也只是一时兴起,压根没想后果会如何。”
    她顿了顿,舒了口气。
    “如今想来,那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好的决定了。”
    从无心到有心,从百丈高寒,到十里红尘,人间百态,丑恶与善良,都看了个遍,兜兜转转,何其精彩。
    七情六欲并不似她所想的那样狭隘,神博爱众生,正因为无有偏颇,全凭天道定论,反倒更接近无情。
    她从前甚至不知一个人的手,原来可以那么温暖。
    她于长梦中无数次地问过自己,神,不能有情吗?不能留恋某一瞬吗?
    不能对漫漫长生感到迷茫吗?
    不能害怕孤单吗?
    不能牵挂某个人吗?
    “你是这么觉得的?”司幽确实没想到,不如说他以为她会后悔。
    “我不知,不知该怎么说”陵光叹了口气。
    云渺宫前,她望着重黎精神抖擞地跨出门去,晨间那些不快的质问似乎都未曾放在心上,背影挺拔如松,步伐也轻快,可门外天光朦胧,仿佛罩了一层薄雾。
    他走进那雾气中,莫名也变得虚渺。
    她忽然就觉得忐忑不安起来。
    原来孤单,是将某个人放在心上之后,才会有的感受。
    无数萤火从火红的花海中逆流而上,她转过头来,毫无预兆的冲司幽展眉一笑,用从未有过的郑重口吻对他道。
    “我还不太确信这算不算凡人所说的爱,但我应当,是很喜欢他。”
    司幽:总之就是非常酸!现在流行把狗骗进来杀吗!
    第八百四十九章 :血债
    血色,从高悬的滴漏上落下。
    落入漆黑的深渊。
    在深渊中缓缓化开,化出一片瓢泼血海。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冷,像是行走于百丈冰层之上,被血浸透的躯壳,快要溺死在渊底。
    断肢残臂泡在血中,头颅在其中浮沉,思绪似是也被拖入这混沌中,被搅弄得昏沉。
    黏腻的血腥真实得可怕,如野兽的利爪,疯狂地撕扯开善意的外壳,勾起了沉在最深处的杀欲。
    重黎茫然地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紧握的无愧,墨藤上血迹斑斑,将黛色的叶尖儿都染得通红。
    璞玉掉在血海岸边,在潮汐般汹涌的赤浪中颤动。
    心似璞玉,可雕可琢。
    无愧天地,无愧于己。
    当年教诲犹言在耳,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狠狠刺了一下,他将无愧丢在了血泊中,避如蛇蝎般匆忙后退。
    剑和鞭都在岸边,他只能往身后退,走进越来越深的血海里。
    脚下被忽地一绊,他猝不及防地跌坐在血中,掌心一片冰冷黏腻,方才绊了他一下的“东西”从血中浮起,竟是一具女子的死尸。
    双目不瞑,赤红的血从眼角溢出,充盈着绝望,死死盯住了他。
    是之前向他问路的那个女弟子。
    猝然的惊惶令他浑身冰凉,僵在了那,杀人的记忆如零散的碎片,从他脑海深处狂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