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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4节

      “云衡!云衡……”楚司湛拨开人群冲了过来,看着草垫上躺着的人,脑子里一阵嗡响,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
    微弱,但还在。
    想去握那只手,可看到那一道道的伤口,又怕再把他弄疼了。
    “怎么会这样……”
    应燃艰难地走过来,咬着牙垂下了眸:“……是末将的错,出城时云将军曾建议末将,避开西山岭行军,但末将没有听进去,没想到那里会有如此多的邪物。云将军为了保伤兵先走,独自留下垫后……”
    寥寥数语,远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惨烈,只有刻骨的懊悔,令他无地自容。
    “先带应将军下去上药。”楚司湛合了合眼,示意他先去治伤。
    从西山岭逃出,他的伤势也不轻,一条腿被咬得深可见骨,若不是重黎一路扶着,他连站着都艰难。
    逃回来的人中,数云衡伤得最重,在楚司湛的示意下,两名御医与楚长曦一同问诊。
    “伤及骨骼内脏,不能再耽搁了,得立刻找个干净地方疗伤。”
    “宫中有这样的地方吗?”陵光眉头紧锁,看向楚司湛。
    “有。”楚司湛道,“令和宫闲置着,离泰和殿不远。”
    此话一出,两名御医倒是愣了愣。
    “陛下,令和宫自古是帝后居处,云将军……”
    “都这时候了还管这些破规矩!朕让他住就住!以他的功勋,还住不得一间宫殿吗!”楚司湛怒斥。
    二人慌忙低头,连声称是。
    “那得赶紧把人搬过去,可有木板什么的?”楚长曦四处看了一圈。
    “不必,朕来。”楚司湛板着脸,小心地将云衡从那块坚持了一路的破草垫上抱起来,饶是女子也不见得他如此谨慎对待,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个血淋淋的人,而是世上独一的至宝。
    众人惊惶地散开,看着他抱着云衡步履稳健地朝令和宫走去,神思一晃,才想起赶紧跟上。
    云衡的伤势比想象中还重,令和宫的门从早晨关到了黄昏,里头的烛火亮了起来,楚司湛还在外头坐立不安地等着。
    他将人放下后,便被楚长曦推了出来,在宫人的提醒下才留意到自己的衣袍上沾满了云衡的血,好说歹说才让他先去换了身再过来。
    “陛下,云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夜里转凉,一旁的宫人给他添了件薄斗篷。
    就在此时,令和宫的大门终于开了,两名御医满头大汗地从里头出来,匆忙回去抓药,楚长曦跟在后头,也到门口来透一口气。
    “怎么样了!”楚司湛顾不得其他,一把撸了还没系上的斗篷,上前追问。
    楚长曦默然片刻,无奈地笑了声:“瞧把你小子急得,人没死,吃了我半瓶丹药总算保住一条小命,进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人已经火急火燎地飞进去了。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走出了令和宫的大门。
    行了,这边用不着他了,还得去泰和殿看看另一桩正事谈得如何。
    此时泰和殿中,陵光等人正襟危坐。
    刚刚上完药的陆君陈面色凝重,听了许久,才捋清这前因后果,只是便是明白她说了什么,也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当初将你送去苏门山时,本君并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对你道出实情。”司幽也感到难以启齿,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
    陆君陈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陵光身上,短暂的错愕之后,不由发笑:“所以神尊当初赠我泰逢,是因为知道剑灵定会认我为主?”
    “是。”陵光不想再为此事圆说,在决定告诉他真相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他会接受不了的准备。
    这个节骨眼上,的确是她厚着脸皮来打乱他转世后的生活,逼着他在数个时辰内接受自己真实的身份和与执明的关系,往日种种,与他而言都是极为陌生的,这样的状况换了谁都觉得痴人说梦。
    凡人与上神,云泥之别,本就不是件听则信之的事,何况眼下是要他相信自己就是东华之后,再为灭除妖邪,以身献阵。
    “连我的出身,也都是幽荼帝君和师父编好了一同来骗我的?”他感到心头阵阵发寒。
    什么陆家,什么望族,悉心栽培,爹娘疼爱……都是假的。
    楚长曦眼下不在这,司幽也没那么不要脸把这档子事儿全推到他头上,当年的事,确实是他思虑不周,撒个谎没想到今日还得自己揭。
    “关于陆家……确实是骗了你,当年陆端华拜入天虞山,本君碰巧见过几回,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足以安稳度日的家世,商量了一番,便将你的名字挂在了陆家的族谱里,隔三差五让陆家的人给你寄些东西,你往后见了陆端华,他也会照拂你……你和陵光的情况不一样,你的魂魄没有散,即便少了一魂一魄,以上神的元灵仍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本君找到你的时候,你差点病死,若是孤苦地长大,未免太悲惨,本君……想试着让你也有值得自傲的家人。”
    这么多年,陆家信守承诺,从未忽视这个不知来历的“子孙”,能给他的,一点也不少于家中亲子的,他偶尔几回在年节时回陆家,家中长辈也甚是慈爱。
    “陆家待你不薄,本君也没想到他们会这般疼惜你,这个谎,是本君撒的,错都在本君身上,陆家,从未亏欠于你,这一点,你要牢牢记着。”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难以相信这些,东华的事也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完的,你在此质疑无可厚非,毕竟你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陵光叹息道。
    她不是来逼迫他的,只是想给他,给东华一个为自己选择的机会。
    以往的四灵只知天命如此,应当为之,本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可结果却是庚辛身死,执明叛变,若有选择的机会,她想知道会不会有所改变。
    陆君陈注视着膝上的泰逢剑沉默良久,抬眼望向她:“我拿起这把剑的时候,脑子里有时会闪过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倘若这就是前世,倘若神尊所言是真,那东华上神……我的记忆现在何处?”
    他无法在什么都想不起的状况下信任这一番荒唐的言论,也无法凭着一些零星的残识妄下定论。
    他才从一场厮杀中回转过来,若不是这把泰逢剑,他定然当这只是一场玩笑话。
    陵光顿了顿,问:“你还记得八年前在天虞山,你同我说过,你与我一样,入门时都卜测不出灵根?”
    陆君陈一怔,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她郑重道,“你我转世时,魂魄不全,你的一魂一魄现在东海敖洵体内,将其取回,你便能恢复记忆。”
    第九百五十九章 朕差点被你吓死
    夜色渐深,云衡缓缓转醒,稍动一下浑身的钝痛都能令他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
    屋中一片亮堂,柔纱与软被,仿佛在一场梦里。
    他只记得自己在西山岭和应燃遇伏,他险些死在那帮畜生手里,可这里显然已经不是西山岭了。
    床头的金丝楠木雕花栏,床尾还摆着一座玉屏风,这样的东西,可不是寻常百姓家能有的。
    空中飘来一阵馨香,宁神舒缓,若不是身上疼得厉害,他定能睡他个三天三夜。
    缓了缓神,他忽然留意到这静谧的宫殿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且,就在他旁边。
    他茫然地转动僵硬的脖子,朝床边看去。
    就见堂堂一国之君,扯了个脚蹬趴在床沿上,目光幽幽地望着他。
    那眼神,跟要活吞了他似的。
    “哎哟我的天!”他给吓得一个鲤鱼打挺,扭了脖子也顾不上,心慌气短地往床内侧躲,裹着被子怔忡地瞪着眼前的人,“陛陛陛陛陛下!……”
    楚司湛一脸阴鸷:“这里没人叫‘陛陛陛陛陛下’。”
    “您怎么在这?我还在梦里?”云衡当下脑子还有些混乱。
    “你觉得呢。”楚司湛静静地看着他。
    见他不动,云衡装着胆子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
    热的,还软。
    楚司湛白了他一眼:“不是梦,这里是令和宫,你已经回到朝云城了。”
    “朝云城……”云衡抖一激灵,“应将军呢?”
    “在平乐宫那边,和其他人一起养伤。”
    闻言,云衡不由得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
    缓过神来,他忽然想起方才的事,又是一阵头皮发麻:“所以……陛下也是真的?”
    “你方才不是捏过了吗?”楚司湛蹙眉反问。
    “……”他现在下跪谢罪还来得及吗。
    出乎意料的,楚司湛没有动怒的征兆。
    “云相和云夫人方才来过一回,见你没醒,留了一盅补汤。”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盒,“要喝吗?”
    云衡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
    他便去将食盒提来,搁在床头,盛了一碗出来。
    热腾腾的鸡汤,在他没醒的时候已经去热了三回了,一揭盖儿就香得人直想咂嘴。
    云衡直勾勾地看着他手里的鸡汤,在西山岭中逃了几天,净是啃干粮了,如今见到一碗汤,实在是忍不住。
    楚司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勺子轻轻搅开汤面儿上的油花,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递到他嘴边。
    云衡惊得想往后躲:“我……我自己喝吧。”
    楚司湛斜了眼他包成粽子的胳膊:“你怎么喝?”
    “张嘴。”
    国君之命,云衡只得尴尬地把脑袋走过去,嘬了一口汤。
    汤刚入口,他便愣住了。
    “是我娘亲手煲的。”
    他小时候一生病,云夫人就给他炖鸡汤,他每每都能喝下三大碗。
    自打从了军,他回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隔着半条街远远看一眼,更不必说尝尝生母的手艺了。
    往日种种,都因这一口鸡汤涌上心头,尤其在死里逃生后,人总是比寻常还要脆弱许多,莫名就很想哭。
    楚司湛看着他,就晓得他想家了。
    云霆虽不是个东西,但他总还是云家的人,血浓于水,僵持了这么多年,说到底是因为他。
    他叹了口气:“云夫人今日没见你醒来,明日朕派人知会她一声,让她到令和宫来就是了。”
    云衡一愣,第二勺汤已到嘴边。
    “把汤喝了垫一垫,一会儿还要喝药。”
    待一碗汤喝下去,楚司湛放下碗,才来问他:“朕半月前就让你和应燃撤回朝云城,为何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