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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生(25)

      真是一位被教育得很完美的好孩子, 就算上一秒因为不想浪费多余精力直接被戏柠舟催眠, 甚至如果没有梁仟那一眼,他不介意在这个年轻人的余生留下一点难忘的东西。就算再怎么样的后果,他竟然还期待且略感谢起戏柠舟来了。
    于百奕有些失望,但终归是个善良到不怎么透彻的人, 答应可以让戏柠舟一个人上楼层去看望母亲。
    戏柠舟转过头来继续嚼自己的口香糖, 他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深不见底,在谁人都没有察觉的地方快速隐去。
    实习生在他那略带崇拜的语气里将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这家人起初报案是于父亲失踪的问题,但很快在别的小巷子里把那位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给找了回来,紧接着就是于母亲也突然患了这样的病。
    结果这年轻人是个唯心主义的, 他总觉得这房子里中了什么邪, 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去找个老道士来处理,警察自然没有什么耐烦心去管这一茬, 结果前脚没走出去, 刚被寻回来的于父亲就在楼上跳楼死了。
    这没办法脱了手, 于百奕看着像个顺从的人, 却执拗得可怕, 偏偏要说是有人谋害他的父亲。当时的情况是于父母都在一个房间里面, 于母亲突然跟着病得有些严重,于父亲死的时候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清醒着的。
    直到刑警被迫去房间里查了点东西,正好撞见那屋子里摆着的录音机, 播放的内容也刚好是刑侦大队最近查的东西, 这才折腾了大半夜把重案六组的几个顾问招来了。
    “是不是他的母亲……”实习生的声音放得很低, 生怕身后的人听见个什么不对劲和他杠起来,但这是最直接的怀疑,“虽然现在药物很发达,但让一个人在家里老实坐了那么久再去跳楼……”
    戏柠舟突然觉得他有些可爱,眼底的神色虽然叫人看不懂,但却是发出一阵悦耳的轻笑:“啊,你懂什么,人家说不定是在酝酿情绪,是一个趔趄从上面不小心掉下去的。”
    实习生也有些无语,他转头看了一眼韩庆和梁仟两座站着的大神,突然能感觉到他们为什么总是在无意间流露出十分头疼的表情了。
    “老师,应该不是单纯的自杀吧,听于百奕说,他之前半点没有看出什么预兆。”实习生还是低头小声道,“据说是个十分热爱生活的人。”
    戏柠舟要比他稍稍高一点,青年仰个头,用鼻尖对着人:“哦你看我是不是也很热爱生活?”
    正常人都觉得这个问话有点厚脸皮,但为了不让自己的形象打折扣,他又开始小鸡啄米般点头。
    “愚蠢。”戏柠舟冷声讽刺,“如果每个人要自杀前都得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预兆,那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猝不及防的自杀案。”
    当然这只是对一般人来说,最终原因归为眼瞎,根本不注意身边人的细微情绪。
    像戏柠舟这种,没事儿就坐在大街的长板凳上,观察来往每个人的细微动作和表情的神经病;更胜者在他正常的时候,本能驱使自己随时随刻注意身边人表情的痴狂举动大概是不存在的。
    实习生今天已经在他这里短时间内被训了三遍了,他讪讪一笑,咂舌退到一边自觉充当背景板。
    屋子里的人还是不少的,听不到两个人谈话的估计也只有沙发上那个陷入自己世界的年轻人了。
    但不知道是青年故意为之还是怎么,他在看了梁仟一眼之后就朝楼梯那边走过去,态度很坦然,口中还嚼着口香糖。楼下没有一个人跟着上去,也相对很安静。
    戏柠舟进去还能干嘛,无非是安慰于母亲。
    他沉默着上了楼梯,步子在这木质的梯台上发出相碰的声音,插在裤兜里的手将金边眼镜抽出,架在鼻梁上,以一个绝妙的弧度在阴影里侧过一点头。
    那埋藏在阴影里的笑容实在太令人惊悚,深蓝色的瞳孔浮上浅色,和半夜里撞见的猫一样。
    真是一群可爱的人。
    他站姿不太标准,斜着肩膀,懒散地用左手手指弯曲扣在一起,轻声敲了敲门,没有等里面的人做出回应,他就伸手去扭动门口没有上锁的把手。
    “于夫人。”他这样礼貌地称道。
    里面没有开灯,算不得冷,窗帘没拉,外面的路灯和大片大片的雪色就这样从窗口透进来,和屋子里的暖空调对冲。
    这家人有够大意的,居然敢把一个不正常的人单独留在这里。戏柠舟不知道是以何种心态摇了摇头,将门口的灯开关打开,暖色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床上坐着的佝偻身影动了动。
    “您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呢?”他的声音太温和了,足以让一个长久渴望阳光的人迷失在内。
    “大千!”算不上该生华发的年纪,但那满头的银丝与沟壑纵横的面孔却实在叫人难以揣测这不过是个五十快六十的人,“大千,是你吗?你来找我了是吗?”
    于大千,于百奕的父亲。
    很明显,这位患者已经严重不正常了,她将戏柠舟认错成了年轻时候的夫婿。戏柠舟微微低着头,发出低笑的声音,他也不否认,依然很自觉地坐到于母亲的身边。
    “是啊,是我啊,你还过得好吗?”
    在窗外的月光不知道怎么,也给人一种染上了蓝色的错觉,大片的雪花仿佛停滞了一会儿,青年也没有去关窗户,他侧坐面对老人,显得耐心又随意。
    “……亲爱的,你的思念,是这样的感觉吗?”他的话语低沉又缓和,夹杂了惊人心魄的诡异,接着他用手指抚上了自己的心脏。
    过分熟悉的动作。
    梁仟终究还是没有放任戏柠舟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和一位病人交谈,他和韩庆等四个刑警站到门口去,但房门的隔音效果比较好,他们也听不清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时间并不是很长。
    半个小时,戏柠舟从里面嚼着口香糖,神色愉悦地开门,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四个抵在门口的人,疑惑地偏了偏脑袋,那模样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四个人站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另外两个人很快就伸着脖子往里面探看情况。戏柠舟还特意地侧了个身子,一副“虽然可以让你们看看情况,但是不能去打扰她”的模样。
    看清了里面的老人安静地被盖好了被子,双手交叠用了个绝对规矩的姿态睡着,两个本身还对他能力有所怀疑的人这才稍稍舒缓了一口气,脸色也好看起来,还主动替于母亲关上了门。
    戏柠舟眉间带着一份阴郁,对他不熟知的人觉得这人简直要长了天使的翅膀去普度众生了。
    果然,青年的眉间很是疲惫,他轻声道:“你们别离太开了,她将我认错了别人,我不怎么知道她什么人际交往情况,也就没有办法催眠她。”
    两个人点点头,韩庆倒是有点担心:“那现在什么情况?”
    戏柠舟却把视线放到了梁仟身上,他那刚才还有些不忍阴郁的目光里活生生蹦出一点兴味来,就像是极少情况下能够遇见这种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了:“嗯,没有办法催眠,我就勉勉强强哄了她一会儿,将她哄得去睡觉。”
    “总归比一直干坐着像个木头人一样不知道干什么好。”韩庆的声音再粗鲁也压低了轻道,“我看你神色也不怎么好,阿舟,要不你去睡睡?或者先回去了?”
    戏柠舟的微表情堪称完美,他感兴趣的模样完整地落在梁仟的眼睛里:“不了,我在这里还是要保险一点,他们家厨房有咖啡吧,我下去冲一杯热的,你们守着先。”
    说完他就下去了,也没管别人什么样的反应。
    一。
    二。
    三。
    ……
    戏柠舟的心情太愉悦了,嘴角的弧度竟都带了一些真实,他在心中不知道默数了多少个数字,手中的动作却还是不带停滞地优雅,他迅速找到厨房里的咖啡机和咖啡豆,还找到了一个可以装咖啡的漂亮水杯。
    口中嚼着的口香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味道,他那白皙的手指按照咖啡机的说明书一步一步地操作。
    时间过得很慢,但没有人敢提出来提前退场,更有的人傻乎乎地盯着厨房里转来转去的身影,除了实习生来打了个下手,别人都没有理由过去。
    很快在那水杯里装好了戏柠舟第一次的作品,没有加多少糖,他看着厨房窗外的那片大雪:“明天除夕,这边也是难得的热闹……”
    实习生还在收东西,没听清他说什么,戏柠舟很快就又不再说话了,他把口香糖吐在餐巾纸里,然后丢进了多天没有换的垃圾桶中,位置很巧地通过某个缝隙落了下去。
    戏柠舟刚从厨房出来,关了灯,手里暖乎乎的咖啡还印着他的脸也带了些红润。梁仟一直在楼上的栏杆那里搭着手看着他的身影转来转去。
    “诶,都两点过了,要不然我们走……”青年在下面碎碎念了一句,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所有人耳朵里。
    在正准备庆祝欢呼的时候,甚至梁仟都露出一丝放松的时候,每个人也更能清晰地听见楼上的屋子里面转来了巨大的声响。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于百奕在呆滞状态中挣脱,疯狂向楼上跑过去,守在门口的人当然不会关门看着老人,但是他们都只是单纯地朝戏柠舟那里看了一眼,里面刚才还乖乖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没了身影。
    梁仟大力将门口的人掀开,等看清楚里面的情况,那双眼睛的墨浓得已经转不开了。
    他近乎冰冷地回头,与站在楼梯上摆着惊愕表情的戏柠舟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