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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长久而宁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宋爱儿忽然发现蒋与榕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一双豹子似的眼。豹子贪婪,凶猛,过着掠夺性的肉食生活。在古老的中美洲和南美洲大地,这种动物通常被当作原始神灵信仰。
蒋与榕就是这样一只活在文明社会里的野生豹子。他穿着熨烫笔挺的衬衣,喝着价值不菲的红酒,坐在露天的夜空下叮嘱着她,仿佛长者对小辈的殷殷关怀。可是这每一个字里,都浸着血。宋爱儿能嗅到猎物被撕裂的气息。
她忽然就想要问他一个问题:“蒋先生,人的感情真的可以说放下就放下么?”
蒋与榕微露奇异之色,嗤地笑了一声:“真是个傻孩子。”他站起身,重新走到了楼边,双手慢慢地握紧了栏杆,脚底是缓慢移动的灯海车河,有风吹来,令人觉得初夏也可以这样凉快和惬意。
“宋小姐。”蒋与榕忽然换了称呼,“你可能对王家的事不太了解。一个大家族的兴盛,需要三代以上的人努力;这个家族的维系,通常需要三到四支的旁系支持;而摧毁这个家族,往往只需要一个人就足够。”
“王邈怀疑我杀了他的姐姐。”几乎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蒋与榕说着。
她措辞很久,才轻轻说出一句话来:“王邈很爱他的姐姐。”顿了顿,“特别爱。”
如果被这个人发现,自己和他所怀疑的杀姐仇人联手釜底抽薪背叛他,她没法想象他红了眼的模样。“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蒋先生。”
蒋与榕摇摇头:“可是在我看来,这才是最合适的时候。”
宋爱儿被噎得怔然不语,垂下眼,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了起来。红酒杯里倒映出她小小的脸颊,那么美,正是一个女孩最青春曼妙的年华。过了这个年纪,她就再没什么机会过上和宋衣露那样的人生。
宋爱儿咬咬牙,咬得牙根泛疼,几乎把牙齿都快咬烂。她问蒋与榕:“蒋先生,王邈的怀疑是不是有真的?”
“我从不干违纪犯法的事,对着自己的发妻更不会。”蒋与榕认真看她,“你也怀疑我么,爱儿?”
宋爱儿当然不相信蒋与榕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发妻,王邈的父亲只这么一儿一女,以王家的滔天权势,怎么会忍气坐视蒋与榕到今天,何况蒋与榕所享有的财富更和背后这座大靠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宋爱儿知道,王邈从不会乱怀疑旁人。这个人,装着糊涂,却是真正的心细如发。他能把这颗猜忌的种子埋在心底,这么些年不吭声不动气,见了面还是个笑脸,宋爱儿就明白了:蒋与榕和王邈姐姐的死脱不了干系。至少,不是空穴来风。
“王邈的父亲一直身体不好,去年在西雅图秘密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后就动不得气。不过,这些事一直瞒着外人。王家掌握了大量上市公司,一旦我的老丈人连续几天无法正常出现在生意圈中,流言就会四起。到那时,股市就会出现很大的波动。”蒋与榕慢慢地说下去,“最先遭殃的是那批贪心的散户,看得开的,不过落一个妻离子散的下场;看不开的,站在这几十层的高楼上,往下望上一眼,轻轻一跳就把自己的命赔上了。再接着就是那些私人基金公司,他们和王家是一剪刀落下也理不干净的关系。最后才轮到说得上话的大佬,这些人通常不会摔倒,就是摔倒了,也只是轻轻跌了一跤。可是这些人都不是最可怜的。你知道,谁才是最可怜的吗,爱儿?”
宋爱儿心里一动,问:“谁?”
蒋与榕忽然微笑了开来,那笑容像是被风拂过的湖泊,有温柔的水纹缓缓地散开,一直荡漾到人的心里去。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做了个无声的回应。
宋爱儿迟疑地看向他:“您?”
“到那时,我蒋与榕才是最可怜的。”对方温煦从容地道来,“我的老丈人靠山倒了,王家的继承人怀疑我杀了和他感情最好的姐姐。他会把我积攒的财富一分一分地夺走,会把我的房子和车一点一点地收回,把我这些年为王家出过的力奔过的命一笔一笔地抹去。他背后有一整个王氏家族,而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穷小子。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收回命运曾经给我的一切,就逼得我不得不向他下跪。”
宋爱儿听得字字惊心,这时候她没办法为王邈辩驳。因为蒋与榕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成真。王邈就是那么一个人,憋着一股疯,藏着一股狠。王少爷要是真想收拾一个人,不做到剥皮挫骨,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你要我做什么?”平静下心绪,她开口问对方,“我能帮您什么呢?”
蒋与榕也沉默了。
“我要你帮我从王邈身边偷一份东西。”
“什么东西?”
“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宋爱儿终于不吭声了。
蒋与榕又问:“爱儿,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原罪这个说法吗?”
宋爱儿看着他。
蒋与榕把红酒慢慢地倒在桌面上:“王氏的财富,似乎非常巨大。这不是靠王邈的父亲一个人积累的,也不是靠那一代人积累的。王家一族四房,三房不得善终。那些人的子女在哪,只有王邈最清楚。二叔三叔怎么死的,他想必永远不会提。”
宋爱儿觉得自己像是被拉进一个黑洞里。倒吸一口气,她想起了许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