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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往门把手上一转,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扇小天格。顺着梯子往上爬几步,就是顶楼的花台了。
王邈正要招呼她看这里的机关,一转头,却发现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书桌边。
书桌还是那种老式的紫檀木桌,上面压着层明净的玻璃,玻璃底下有照片。宋爱儿挪开那本厚厚的东南亚海洋资料史,看见了压在玻璃底下的那张旧照片。
他走近了,看见她正发着呆。
王邈说:“这是我姐。”
宋爱儿背对着他,还是那样呆呆地站着,一点声响都没有。
王邈摩挲着照片:“看,长得漂亮吧?”
她终于出声说了一个字:“嗯。”
“你说什么?”王邈没听清。
“我说,”宋爱儿背对着他,“这张照片真好看,真人一定比这还好看吧。”
王邈点点头:“我们姐弟俩长得都不错。”
是很早的照片了,年轻的女科学家坐在一截断木边上,身后是浓密繁茂的亚马孙森林。她背一只大包,穿的是宽大粗糙的实验服,戴着一顶遮阳帽,那双微笑的明亮的眼,隔着时光将人印到了心底。
宋爱儿没做声,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她用力地攥紧手,好像要把什么东西都给攥紧似的。
在王邈看不见的角落,她轻轻地轻轻地喊出那个名字。“王瑾姐。”
宋爱儿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一双乌黑温润的眸子正安静地看着她。透过那个小木孔,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被冰冷地隔绝了起来。
她轻轻地轻轻地喊着她:“王瑾姐。”
那个声音也悄悄地悄悄地响了起来:“是你吗,爱儿?”
她们说着话,说了好多的话,仿佛有一辈子也说不完的话。可到底说了些什么呢,梦里的声音是模模糊糊的,时而大,时而小。她们的关系一度非常亲密,像两个天真的小孩子。从来没有和别人深谈过的宋爱儿,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都说尽了。对方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得愤怒又同情,她诚恳地对她说:“等我回了国,你就来找我。来我在北京的家。我认识许多律师,让我来帮你。”
她听见了自己小小的声音:“我不想麻烦你,王瑾姐。”
对方却说:“不会麻烦的。”
渐渐地,那个声音又响了一点。那是她们更亲密的时候。她低头写着字,那个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其实我有个弟弟,脾气坏了点,不过是个好孩子。”
宋爱儿问着她:“你还有个弟弟?”
“比你还大几岁。”
“真想见到他。”
“我也想见他。”
那琐碎的字句,渐渐地沉没在了一片声海中。
宋爱儿猛地攥住一样东西,只听陌生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睁开眼,看了看手上,拽的竟然是王邈的衣领。原本想凑过身看她一眼的王邈,被迫和她鼻对鼻,险些就亲上了。正要开口说句话,只见对方就跟见了鬼似的飞快地松开他的衣领。
“你做噩梦了?”他端详着她的神情。
宋爱儿喘了口气,摇摇头。
王邈又说:“你怎么动不动就睡着啊,跟只猪似的。这里是能睡觉的地方吗?”
顶楼的花台上也已经多年不再种花,只围着小小的栅栏。王邈踢开枯枝残叶,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宋爱儿背对着他,还在平复着气息。
她甚至不敢再注视王邈的眼睛。王邈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发。宋爱儿这一动一站,分毫没能瞒过他的眼。王少爷忍不住靠着她坐得近了点,宋爱儿却跟触电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下王邈是真不耐烦了:“你这矫情过头了吧?”
宋爱儿慌不择口:“你……你能不能先别碰我?”
“老子凭什……”
“我……我做噩梦了。”她定了定神,小声说,“我梦见你又打我了。”
王邈的气焰果然一下子全消了下去。他站在那,一动不动,整个人都是僵的。
宋爱儿对他说:“你别过来,让我缓一缓。”
不知过了多久,那头传来黯然的一声,“哦。”
就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空气里只能听见他们喘息的声音。一个电话忽然在这时候响起。原本想说什么的王邈,低头看了一眼号码,神色猛地一变。宋爱儿识相地走到一旁,知道这一定是要紧的事。十几分钟后,打完电话的王邈转回了身。他什么也没对她说,甚至连行李也没拿,只取了自己的护照。
“我去美国一趟。”
宋爱儿点点头,还沉浸在情绪中。“好。”
他转身走时,她忽然喊住他:“王邈。”
王邈回过头,黄昏的凉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宋爱儿问出一个突兀的问题。
她问:“王邈,你姐姐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哦,我在桌上看到她从前的旧书,上面写的名字和你说的不一样。”
“是有一个小名,叫小瑾。”王邈看她一眼:“王懿如是艾老师给她取的名字,在那之前她一直都叫王瑾。”
王邈匆忙去往美国,宋爱儿也没有在杭城再逗留,她打的去了附近的安山。安山自古多山,风物秀美,精神病疗养院就建在市郊附近的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