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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邈眉梢一抬,顺着她的台阶揭过不提。
两人跑了大约半个小时,王邈出了一身热汗,宋爱儿却已是气喘吁吁。她心想,自己怎么能和身体好得跟一头牛似的这人比跑步。好在不远便有一个报刊亭,卖报纸的大爷顺带还卖一些冬天的热牛奶。宋爱儿正觉得口渴,主动停下步子要买一瓶热奶。百无聊赖的王邈在一旁随手拿起本杂志,翻得哗哗作响。忽然间,那哗哗声突兀地停住了。
宋爱儿回过头,只见王邈合上手里的杂志,问:“大爷,这杂志怎么卖?”
“二十块一本。”
王邈低头又翻了翻印着头条的那几页,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付钱,我买了。”宋爱儿刚翻出一张五十的递给人家,这人却迅速地合上书页,把杂志一卷,在路边随手拦了辆车便探身坐了进去,车子转眼就消失了。
宋爱儿立即也拦下一辆车追上去,她不停地给他打着电话,蓦地想起,两人出门前他把手机丟在了沙发上。
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可怕。
宋爱儿低头翻出钱袋,数着自己带出的零钱,好在带得不算少。她把一沓零票塞给司机。
“师傅,我说几个地儿,您绕路转转。我要找人,非找着不可。”
这个寒风凛冽年关将近的下午,坐在出租车里的宋爱儿几乎把小半个北京都找了一遍。宋爱儿降下窗,小小的车窗缝隙之间,呼啸的北风挟万马奔腾之势涌进,吹在人的脸上,有一点刀子割过般的生疼。
这种疼痛令她陡然清醒过来。宋爱儿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杂志。
照片里的蒋与榕只露了一小脸,正和人签着文件。一个女孩的照片被巧妙地与他连接在了一起,女孩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明媚。她仔细地看了又看,心想应该就是杜可口中的那位大小姐。
不知蒋与榕在背后做了多少努力,才能让一个财团的第一继承人心甘情愿地给自己续弦。想必其中的利益错综复杂,远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想象的。这样想着,宋爱儿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情景。多有意思。
杜可曾经很爱这个人,王瑾姐也是那么爱他。她们爱他,都是豁尽了性命的爱。这个大小姐也是因为爱吗?她是第三个,还是淹没了无数名姓的不知哪一个后来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鹅毛似的大雪纷纷然地落在了北京的立交桥上。
已经茫然地在小半个北京转了一圈的的哥忍不住回头问她:“姑娘,你看……”
宋爱儿看了眼白雪之中的北京城:“车费快用完了?”
“还够去一个地儿。”
“这里离故宫远吗?”
的哥愣了一愣:“算车费不够。不过,嘿,谁让我都载了您一下午了。您这会儿是要去故宫吗?”
不紧不慢的车速之中,车窗外的一切景色缓缓地晃过。暮雪已至,万家灯火。立交桥下堵了车,长长的一条街变作了车河与灯河。时光就这样流逝在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有不少车的车顶在等待中已积起了薄薄一层新雪。
宋爱儿点点头:“嗯,去故宫。”
这时故宫早已关门谢客,外头又下着雪,几乎没什么人站在外头的售票处。雪花似枝头掉落的梨花,随着呼啸的大风漫天翩然飞舞。红墙碧瓦,琉璃世界,世界忽然寂静得没了声响。
宋爱儿站在纷然大雪中一动不动,不一会儿,发上衣上都落满了细雪。
十年有多久?于她,足以让曾经软弱无力的孩童长大。于王邈,是与挚爱的亲人生死两隔,尘满面,鬓如霜。而于蒋与榕,则是一笔抹去了过去,从一个出身平凡的穷小子一跃而成为手握万千财富的新贵。
不过是短短的十年啊。
一百年有多久?皇帝被推翻,嫔妃落魄出逃。这座紫禁城的主人一易再易,繁华全化作尘土。
上次来故宫时,艾梦河曾经这样告诉她:“宋小姐,你脚下踩的这片土地已有六百年的历史。六百年,人生不过是多少个弹指一瞬。每一个黄昏,我散步在这些红墙黄瓦之间,总是会在恍恍惚惚中听到一个声音。起初我疑心是紫禁城的晨钟暮鼓,可是它比钟声更悠远,比鼓声更响亮。直到有一天我站在宫殿前,看到灰蓝的天空哗啦一声飞过一群鸽子。我忽然知道我曾经听到的是什么了。”
宋爱儿记得自己曾笑着问她听到的是什么。艾梦河说,我听到的是命运的声音。她问是否相信宿命,相信冥冥之中会有一种力量将所有人与事联系在一起,挣不开,脱不掉。
她那时只觉得艾梦河一辈子研究文物把脑袋也给研究傻了,竟然相信起宿命论。宋爱儿从不信命,因为命运待她一点也不好,要是她真的信了它,屈服它,那就一辈子都别过了。
因为不信命,她千方百计地逃出宋家。因为不信命,小小年纪的她辗转到了东南亚讨生活。还是因为不信命,她来到了北京,认识了王邈。可是,真的没有命运吗?
宋爱儿吸了吸鼻子,感觉到泪水在脸上冻住了,结成了薄薄的霜。背后有一个声音响起,从容平淡。
“宋小姐?”
宋爱儿回过头,看到了暮色与风雪中的艾梦河。艾梦河穿一身大衣,披着厚厚的围巾,一手把住自行车的车把手,慢慢地推着车向她走来。她的脸被风吹得通红,鼻子也是红红的,经历了岁月风霜的眉角有一种独特的沉静从容,面容却像这个年纪的所有普通女人一般带着衰老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