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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他没想到,当年是她换了他一命。
    如果说师父是再生父母,那徐南笙是他一辈子的债。
    他刚开始只想捉妖解决祸患一走了之,没想到缘头竟因他而起,他挠了挠头,愁的直叹气,实在无法,找到自己藏在角落里的画筒,翻出来一大堆画卷,想召出妖怪来出谋划策。
    若是要救徐南笙,必须除去心魔。他现在知道了,心魔就是自己,但南笙早就随着日积月累的仇恨忘记了当初献祭的初心,她现在已经和妖怪连为一体,只怕连徐常生是谁都不记得了。
    若南笙真是想要他的命,他倒是愿意给的,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齐全现在还不能死。
    “啊——”他光着脚丫子闷头坐在地上翻找适合的妖怪。
    “这个这个,哎哎,不行。这死孩子鬼点子多色坯一个,找他准没好事,指不定要祸害我们南笙呢。”
    呼啦哗啦的翻卷声遮住其他窸窣动静,齐全只闷头找,终于“呀”得一声翻出一张画卷,画卷上曼妙女子婀娜多姿,正懒懒躺在贵妃躺椅上半阖眼休憩。
    “虞娘可以啊!就她了!”
    齐全低声念诀,指尖凝出一点红在画卷上三纵四横得凌乱画符,只见画卷的姑娘蹙眉缓缓睁眼,白了一眼画卷外的齐全,打着哈欠晃悠悠得从画卷走出。
    “你那时毛都没长齐就要捉我,要不是你师父我哪能屈尊于你这小崽子手里啊?有屁快放,知道不知道打扰老娘睡觉了?”
    虞娘每次开场白都是第一句,她不耐烦得翻着白眼,掐腰听着齐全把由来讲完。
    “哟?原来是桃花债哦,没想到你小子浪荡多年也有今朝?”
    齐全嘻皮笑脸得应着,挑眉问道:“虞娘,这事,你能帮吗?”
    虞娘沉着脸,她是修炼千年的狐妖,若非齐全的师父是四重门的乔含,她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至今。不过,她之前也从来没有帮过齐全,看来,齐全是遇到了大麻烦,不然不会找她出手。既然签订了主仆契约,她自然要履行承诺。
    “能帮是能帮。不知你想要什么结果?是让她跟我一样收于你的麾下呢,还是你想让她重新投胎做人?我知道有人会将自己的身体献祭给大妖怪达到目的,但终究她和我们不一样。”
    齐全敛去不正经,正色道:“若是可以,我希望她能回到六道轮回。”
    虞娘笑道:“那成,我有法子。只是这法子对你来说有生命危险,你小子也愿意?”
    “虞娘愿出手相助,子珺感激不尽。”他作揖行礼,恭敬有度。
    虞娘一怔,微不可闻得幽叹一声。
    纵然齐全放荡不羁,自称一介轻狂画师,但终究亦为红尘颠倒,乱了心神。
    虞娘向来不屑这种虚礼,但的确她受不住齐全这一礼,扶他便问:“那姑娘身在何处?”
    “在——嗯?人呢?”
    原本应该躺着徐南笙和华冶的位置,早就没有二人的踪影。
    “糟了!”齐全暗恼,他口无遮拦惯了,就把南笙的心魔道出,怕就怕在那红衣女子知道南笙的软肋会伤害她。
    第17章 心魔
    齐全想错了,华冶一声不响带徐南笙离开不是为了伤害她。
    华冶问道:“徐南笙,你还记得你的常生哥哥吗?”
    听她提及到徐常生,徐南笙狰狞阴鹜的面孔闪过一丝温柔,只那一瞬,仿佛被电击到,她抱头疼得在地上打滚,失声惨叫。
    华冶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但徐南笙大叫着不要靠近。
    只听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华冶发现徐南笙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正如当年她亲娘用竹条抽她一样的痕迹。但这血痕远比竹条抽出的可怖的多,像是个火山裂隙一般将她身体分割成十几块,整张脸的血液像是岩浆,灼伤她肌肤的每一寸,似乎她即将要在这世上被自己的血液烧灼殆尽。
    不过片刻,徐南笙停止惨叫不再挣扎,方才出现在她身上的一切就好像是假的,一点痕迹也没有。
    她面色惨白缓缓起身,神志有了一丝的清明。
    “这就是复仇的代价。”徐南笙扯起嘴角自嘲得笑笑。
    “我不记得你说的徐常生是谁,至少在这十年的黑暗里,我早就忘记了他。”
    徐南笙神色正常,不再似先前那般癫狂,她继续说,“我变成这样就是为了复仇。你说的没错,是我幻化成徐小倩的模样诱骗李秀芳去找你的。”
    “小倩和我一样也是女灵媒,不受族人待见,但我很羡慕她,她的亲娘即便疯傻却待她依旧很好。她死之前常常来我这里诉说心事,她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知晓。其实我是能帮她的,但我不愿意。”
    徐南笙悲从中来,“因为嫉妒她!我真是坏透了,她还那么小就被一群男人欺负,但我却袖手旁观。”徐南笙顿了一下,声音哽住,“但她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和我不一样,即便因为受了欺负上吊自杀,也不让她阿娘担心,更不愿报仇害人。可我偷偷操纵她,让她附在那个新娘子的身上,让她变得纯净的灵魂和我一样沾染鲜血,变得肮脏!!不过那些人是真的该死!他们冷漠无情,他们自私自利,虽然我吃掉了所有被迫阴亲女子的灵魂,但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华冶淡声道,“因为她们已经没有能再投胎的可能了。所谓的阴亲都是骗局,恶鬼利用灵媒找替身,不然到时候是恶鬼魂飞魄散。只要找个和自己八字相同的人,再用些手段很容易蒙骗鬼差。”
    在华冶还待在鬼界的时候,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但早些时候鬼王其实有严惩制度,但因为鬼王即将身逝,她近年来越发管不住了。
    徐南笙道:“对,正是这样。我想,这些人死了也是会变成这样的恶鬼。只要徐氏一族灭亡,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惨案发生。”
    “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明明是想害人,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华冶道:“没有。我看到了你的心魔,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徐南笙微愣,随即冷笑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引你到这里的吗?我让你看一个东西,你就知道了。”
    “什么东西?”
    “有一个人托我让你看的,你的心魔。”
    徐南笙幽怨反复唱着一句,“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声音逐渐飘飞,似苍茫暮霭之中一声悲歌。
    烧焦的味道相当刺鼻,滚滚浓烟瞧不清人影,只听耳边尖叫惨叫不绝,好似正饱经油锅煎炸的酷刑。
    华冶看着熟悉的场景,有些怔然。
    是噩梦里的西华谷,当年的场景又一次再现。
    “姐姐!”一声浅浅虚弱的呼唤。
    裙摆突然被人抓住,华冶看见她最小的师妹躺在血泊里,杏眼瞪大布满血丝。不过五岁的孩子被捅得浑身是血,小小的身体像是可以随意□□的破布惨偶。华冶抓住她冰凉的手,蹲在她的身前为拼命想为她止血。
    小师妹只摇摇头,支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姐姐快走,他要来了……”
    “冶儿冶儿!!”
    华冶猛然抬头。
    那是大姐的声音!
    “大姐!大姐!”她一头扎进浓烟里,被熏得睁不开眼,无头苍蝇似的循着声音。
    “冶儿!”突然身后有人抱住了她。
    “阿姐!”华冶看到完好无损的华茵茵哭得像个泪人。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走啊快走啊!!”
    “姐姐跟我一起走吧,还有姐夫他们都还没——”华冶牵着华茵茵的手刚走出一步,鲜血喷溅到她脸上,她怔楞着回过头,错愕得看着站在大姐身后拭刃舔血的魏轼卿。
    华茵茵的脖子被刀划出极深的口子,肉眼可见白骨森森。
    她捂着脖子,艰难开口对华冶道,“冶儿,别回……”一句话未完,她已经咣当一声倒地。
    “阿姐!!阿姐!”华冶强忍着泪水,冲到魏轼卿面前狠狠甩了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闪在脸上,可面前的人却依旧漫不经心得笑着,他举起擦拭干净的精致匕首,冲着华冶的脸晃了晃。
    匕首雪刃锋利,银光里映着华冶惊骇的神情,魏轼卿满意道:“娘子送的礼物极为称手,为夫很喜欢。”眼见她再扬手,魏轼卿一把拽住华冶的手腕,用的力险些弄断了她的骨头。
    华冶眼尾发红,像只惊恐的小白兔,只是这兔子很爱挑食不喜欢吃胡萝卜,也不听他的话,现在还要跟他动手,这让他很不悦。
    魏轼卿的眼神阴鹜狠戾,这是华冶从没有见过的样子。她又怕又恨,却无法反抗,只从齿间挤出五个字,“你不得好死!”
    “哦——我不得好死啊,哪有妻子诅咒自己丈夫的。”
    他执着匕首贴近她的脸颊,冰凉的材质冷硬无比,华冶颤抖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惊叫。
    她越是这样,他越是兴奋。
    他眸底的火焰燃到眼尾,蓝幽幽的瞳直直盯着她,言语透着诡秘的蛊惑。
    “来,冶儿,杀了他们。”
    等华冶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浑身是血,双手沾满了亲人的血,她回眸纵目一望,只觉得眩晕无比。
    她好像看到自己宛如一个来自无间修罗的魔鬼,在百鬼簇拥下,在白骨环绕中,踏着亲人的浮尸笑得靡丽妖冶。
    她以为这是现实,甚至忘了这里是她的心魔。
    第18章 之卿
    细密的恐惧伸着手一点点剥开她的心脏,想要从黑暗里挣脱出来,华冶眉心轧痕,目眦欲裂,整个人像是破碎的飘絮,随风沉浮。
    华冶捂着胸口大口喘息,跪在血泊里嘶声哭泣,仿佛下一刻她就被内在的恐惧开膛破肚。
    “我是谁?我是谁啊——”
    她一遍遍问,早已分不清现实与心魔,分不清自己是西华的六姑娘还是梅宗的血祖。
    正在经历的这些她为何记忆里一点也没有,是不曾发生,还是被她遗忘了??
    “华冶,这是你的心魔啊,我们是一样的啊,我们为复仇而来,因怨念而活,你为何要停在原地呢,向我走来吧,来吧。我们一起,走向属于我们的道路,来——”
    徐南笙的声音阴阳难辨,像是她自己,又像是一个男人,充满着无法抗拒的蛊惑。华冶身体中的煞气似乎找到了归宿,一股力量正在牵扯着她往一个方向去拉。
    华冶强撑着自己的身子,手不听使唤得向前,似乎真得要跟这个声音离开。
    不……不……不!!!
    她试图稳住心神,但已经是濒临崩溃的临界,唯一紧紧绷着的那根细弦,正在一点一点被磨去,悬在心尖,紧得直颤。
    “来吧,孩子,来吧,和我们一起,我们才是——”
    那蛊惑的声音“当”得一声戛然而止。
    清风拂耳,携着青竹气,吹来阵阵细碎的铃铛声。
    铃铛声仿佛从远古而来,遥亘千里,似雨点落在青竹时的滴答声,清脆而纯洁,仿佛无形中淌过一条小渠缓缓涤净内心的污浊。
    华冶再睁开眼睛,终于清醒。
    她望着焦灼奔来的“沈缙”,仿佛看到两个相似的身影重合,她眼前蒙上一层雾,像抓住救命稻草,更像是抓住这辈子也不肯放弃的东西,她望着神情阴郁几近暴虐的“沈缙”惨然一笑,鬼使神差道,“你终于来了。”
    此句说完,便主动勾手搂住他的脖颈,歪倒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