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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宁来到了麒麟殿,见到了正在书房内审阅奏折的赵顼,他审阅的奏折只是曹太后有选择性转给他的一部分,很多朝务他有旁观权和建议权,但没有决策权。
重大朝务他批示了不算,只有曹太后批示后才能执行。
不过赵顼并没有怨言,他在耐心等待自己二十岁的到来。
此时的赵顼已经没有前几天那样悲痛,他稍稍从母后病逝的悲痛中走出来,只是他显得比从前更加沉静。
范宁躬身行一礼,“微臣范宁参见陛下!”
“范爱卿,请坐!”
“谢陛下!”
范宁在赵顼下首坐下,一名宫女给他们上了茶。
赵顼忧心忡忡道:“前些天王安石要求在十县试行青苗法和保甲法,朕批准了,皇祖母也同意了,但知政堂却投了六张反对票,仅蔡襄一人同意,着实出乎朕的意料,范爱卿怎么看?”
范宁沉思一下道:“陛下,王安石曾经在应天府推行青苗法和保甲法,当时微臣是知府,所以微臣在这件事有发言权,王安石推行变法的本意是均贫富,以富济贫,用保甲法把贫富绑在一起,推行青苗钱,让富户替贫户担保,一富担保十贫,一旦贫户还不起青苗钱,那就由富户偿还,这样可以缓和因土地兼并带来的贫民流离失所的矛盾,实际上是把应由朝廷来承担的责任交给了富人,这一点陛下能理解吗?”
赵顼点点头,“王安石也给朕说过了,富人不能为富不仁,应该适当救济穷人。”
“我给陛下说两件事,说完了以后,陛下大概就能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范爱卿请说!”
“先说一件十几年前往事,那时微臣还在县学读书,王安石在鄞县当知县,受王安石的邀请,我带着一群师弟去鄞县游学,时值阳春三月,正是春耕之时,那时也是王安石在鄞县推行青苗法的第三年。”
范宁便将当年在鄞县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赵顼听得很惊奇,这简直像个传奇故事一样,范宁微微笑道:“这第一次青苗法实施,陛下觉得应该吸取什么教训?”
“朕觉得青苗法还是应该由官府实施比较好,不能交给民间钱铺。”
“那微臣再给陛下讲第二件事,这件事陛下也曾参与,几年前微臣在应天府出任知府,陛下在应天府主持军队变法,当时陛下支持王安石在应天府实施保甲法,有一次微臣从恽州赶回来,路过应天府虞城县,在路边茶棚发现官差拘捕了一名员外,他是一名都保正,百姓去县衙告他,说他擅自收钱,每户收一贯钱,我就问他,为什么要向百姓收钱?他说保衙要开支。”
“什么保衙?”
赵顼打断了范宁的叙述,惊讶问道:“保甲法中没有要设立什么保衙啊!”
“是他们自己设的官衙,相当于从前的里正,他们要替官府做事,就需要招人,尤其要招一些百姓害怕的无赖泼皮,招了人就要有地方,自然就要有开支了,按理,这些开支应该县衙来承担,但县衙没钱,不肯承担,让他们自己想办法,他们只能向百姓摊派,保衙就出现了,事后微臣派人去应天府各县调查,只要设立了都保正,都有保衙,都向百姓摊派钱粮,无一例外。”
“那为什么官府要抓他?”
“陛下猜一猜原因,大家都摊派了钱粮,为什么别的都保正不抓,偏偏抓他?”
赵顼摇摇头,“朕猜不到!”
“原本微臣也猜不到,后来这个罗员外被放出来,仔细盘问后才知道,因为别的保衙都要向县衙上缴五成的钱粮,而这个罗员外却把摊派的三百贯钱自己独吞了,令县衙震怒,所以才抓他。”
赵顼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范宁语重心长道:“陛下,大宋立国以来,各县县衙都破败不堪,因为县衙无钱维修,县衙的平时开支和县官文吏的俸禄都是朝廷拨付,县令普遍比较清贫,经过百年不断完善,大宋的制度已经很严密,很难有空子钻,朝廷也体恤县衙清贫,所以各县能从租赁官田和官宅中得到一些补贴,使县令也能养得起幕僚手下,多少有点小油水,可一旦变法,就意味着百年的制度要被打破,保甲法就变成县衙通过各地保衙盘剥百姓的一种手段,微臣说的罗员外事情就是典型,但这只是毛毛雨,和青苗法相比还真算不了什么?”
“青苗法怎么盘剥百姓?”赵顼问道。
“陛下,保甲法是盘剥底层百姓,而青苗法却是盘剥富户,官府以高利放贷,富户担保贫户,一旦贫户还不起,甚至贫户赖账不还,就必须由富户来还,富户就变成了一只只肥羊,任由官府宰杀,对于觅钱无路的县衙而言,这是制度让他们发财,他们会手软心慈吗?陛下,知政堂坚决反对青苗法就是这个缘故,大家都在地方当过县官,体会很深,都能看到这个漏洞,一旦大宋的富户被消灭,大工坊造出的大量商品,谁来购买?投资大工坊的权贵也会纷纷破产,陛下,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啊!”
赵顼脸色严峻,他毕竟才十八岁,在温室中长大,看不透这里面蕴藏的人性黑暗和巨大风险,但他又绝顶聪明,被范宁一说透,他便立刻醒悟过来。
他负手走了几步道:“但王安石在各地试验,都比较成功。”
“陛下,问题就在这里,每个人立场不同,王安石作为县令或者知府来实施,他本身不贪,不想捞钱,也不想损害富户的利益,那么青苗法就不会出问题,但天下六百多个州府,数千个县,每个官员都是王安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