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①
二十九夜里,大将军回来了。
福灵见他回来,一面打发雨香服侍他换衣,一面吩咐墨香上菜。
大将军换了衣裳出来,饭菜刚好上桌。
坐下来随意往饭桌上一瞧,今日主菜是烤羊腿与烩山珍,另有羊汤与几样小菜。
福灵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动着筷子,兴味索然的模样,笑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还好。”他不看她,低着头又夹几筷子,说声饱了。
“别忙着走。”福灵忙唤晴香,“留着的茯茶,给大将军沏上。”
晴香奉上茶,他默然喝茶。
“我派书香去凉州采买年货,她带回来一些凉州三宝。听程夫人说,你是凉州人,夜里特意做了等着,不巧你没回来,想着在井里冰上几日,墨香说那样虽说不坏,味道就变了,只好作罢。”福灵笑道,“也就这茯茶还能放着。”
他抬头看着她,一张脸笑意盈盈的,似乎分外欢喜。
“我再吃几口。”他搁下茶拿起筷子。
“慢些慢些,又不急着打仗。”福灵笑道。
“习惯了。”他稍慢了些。
“听说廖先生是一个人,他怎么过年?”福灵问道。
“在军营里过。”他说道。
“我想着请他住到咱们府里来,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福灵说道。
“我不愿意。”他搁下筷子。
福灵愣了愣:“不是至交好友吗?怎么不愿意?”
“过年的时候,得有人在军营里值守,他是一个人,正好。”大将军道。
福灵蹙了眉尖:“孤零零怪可怜的,除夕夜里让他来家宴,总行吧?”
“不行。”大将军搁下筷子站起身,“我瞧瞧徐夫人去。”
“这军法可够严的。”福灵嘟囔着,唤一声墨香道,“打听打听廖先生爱吃什么,明日早早做好了给送过去。”
“他就爱吃军营里的饭菜。”大将军顿住脚步回头说道。
福灵白他一眼:“都是不得已将就罢了,我就不信,还有人专爱吃军营里的饭菜。”
她在灯下眼波流转红唇微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大将军怔了怔,默然出了房门。
到了徐夫人院子里,程夫人也在。
进屋坐下,程夫人奉上茶笑道:“还肯来看我们,想来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他忙道。
“郡主训斥我们了。”徐夫人歉然笑道,“郡主说我们自以为关心大将军,却没想到大将军会难堪。”
他抿一下唇道:“不要再提了吧。”
“不提不提了。”程夫人笑道,“初九那日,郡主免了我们闭门思过,徐姐姐说确实是我们唐突,打发我过去向郡主致歉。郡主问了一些廖先生的事,郡主似乎对他分外关切。”
“都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突然严峻。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说廖先生是咱们凉州人,还没有成亲,在边城没有家,就住在军营里。”程夫人道。
他点头说很好,程夫人又道:“就说了这么两句,回来挨徐姐姐一通说,徐姐姐说以后郡主再问起什么,我只需一问摇头三不知。”
“不必。”大将军道,“只要不涉及谋逆或者命案,她若问起,你们照实说就是。”
徐夫人有些错愕,程夫人笑道:“就是,既成了夫妻,又何必遮遮掩掩。”
大将军点点头,似乎是深以为然。又问徐夫人病情如何,徐夫人笑道:“总归是不死不活的。郡主跟前那位叫做墨香的丫头,厨艺甚是了得,还通些医理,教着我院子里的厨娘做一些药膳,我吃下去,觉得舒坦一些。”
“郡主吩咐她做的?”大将军问道。
“那倒不是。”程夫人忙道,“郡主的丫头雨香跟我一样,喜欢舞枪弄棒,她常来找我,听着姐姐咳喘得难受,就叫了墨香过来做药膳。”
“郡主不拦着,我已十分感激。”徐夫人道,“上回郡主曾说,想把廖先生写的《西行记》做成画册,我便托人找来一位擅长丹青的画师,只是这画师要在府中住些日子,得劳烦大将军查查他的底细。”
“把姓名籍贯给伍校尉,我会吩咐人去查。”大将军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自从郡主罚二夫人闭门思过,她就不大出门,想来是觉得在下人们面前失了颜面,大将军要不要瞧瞧她去?”徐夫人说道。
“郡主罚她,她领罚就是。”大将军说着话,已出了房门。
“大将军好生无情。”程夫人小声嘀咕道。
“他的意思是,二夫人该罚。”徐夫人笑笑,“我也是糊涂,不管该罚与不该罚,主母惩罚妾室,妾室受着就是,哪来的颜面不颜面,看来二夫人掌家太久,有些忘了本分。”
程夫人似懂非懂。
出了徐夫人院门,一人衣衫单薄,独自立在寒风中,幽幽看了过来。
“玉茹?”大将军和气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等明庚哥。”她柔声细语说道。
“有事吗?”大将军问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许久没见到明庚哥了。”她哀怨看着他,“明庚哥回府,从不去看我。”
“知道你都好,便没想到。”大将军也不迂回客气。
“我不好。”她带了哭腔,“你为何不问问我,就让二夫人为我议亲。”
“我一直以为你没过十五,廖先生提醒我,都十九了,早就该为你议亲,是我疏忽了。”大将军歉然道。
“我不想嫁人。”她落下泪来。
大将军看着她:“那你说说自己的想法。”
“我……”她抹一抹眼泪,“嫁人也可以,得我心甘情愿才行。”
“自然得你心甘情愿。”大将军道,“我就是这样告诉二夫人的。”
胡玉茹点了点头:“那,没事了。”
“没事回去吧。”大将军看向她身后,皱眉道,“怎么没人跟着?”
“我不许她们跟来。”胡玉茹打个寒噤,“让她们听到我说的话,多难为情。”
大将军嗯了一声:“军营里忙乱,我不大能顾得到你,你有什么话,尽管去跟二夫人说。”
胡玉茹阿嚏一声,两手抱住肩膀跺脚道:“冷死了,出来得急,忘了加衣裳。”
大将军招招手,远远跟在身后的两个婆子忙忙过来,其中一个婆子看一眼胡玉茹,忙打开手中包袱,拿出里面的玄色鹤氅将她围住。
“送玉茹姑娘回去。”大将军吩咐道。
“我穿了明庚哥的衣裳,你怎么办?”胡玉茹道。
“我不怕冷。”大将军摆摆手,“回去吧。”
胡玉茹走几步,忍不住回头,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他脚步飞快进了屋中,福灵正趴在炕桌上写字,抬头看他一眼,笑道:“冻得脸都青了,怎么不披件衣裳?
他搓着手道:“路上碰见了玉茹,冻得直哆嗦,把鹤氅给她了。”
福灵哼了一声:“没看出来,大将军还真是体贴。”
“她没穿斗篷,衣衫单薄。”大将军道。
福灵又哼一声:“大雪天的衣衫单薄,她是傻子吗?”
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前些日子还想着给她撮合,今日怎么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
大将军倒没觉得什么,只说道:“玉茹有些任性。”
福灵哦了一声:“还不是你给惯得?”
“我顾不上,是二夫人给惯得。”大将军道。
“你让二夫人惯得。”福灵不依不饶。
“算是吧。”大将军在她对面坐了,看着她说道,“玉茹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街头流浪,饿得急了,在一个面饼摊偷了一块面饼吃,摊主放狗追着咬她,那狗追上去,一口咬住她脚腕叼着不放,估计如今脚腕上还留着疤痕,也落下了怕狗的毛病。”
福灵听得心惊:“怎么会在街头流浪?她的爹娘呢?”
大将军脸色变得凝重:“他的哥哥叫胡兴,与我是打小的好友,他是家中独子,十二年前战死,临终前将爹娘和妹妹托付给我,我回去后,家乡陷入战乱,许多人流离失所,胡兴的家人不知所踪,我寻找三年,终于找到玉茹,才知道她的爹娘早已死于战火,她独自流浪了两年多。”
“真是可怜。”福灵叹息道,“确实该对她好些。”
他点头看着她,两手攥一下拳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缓慢说道:“胡兴跟我同龄,我们一起长大兴趣相投,我喜欢练剑他喜欢舞枪,十六岁那年,我们……”
福灵凝神听着,他的话音却突然顿住,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陷入长久的沉默,拳头越攥越紧,发出嘎嘎的轻响。
“别再说了。惹你伤心的事,为何要说?”福灵说着话,伸手抚上他肩。
被她触碰的瞬间,他的身子僵住。
福灵也是一愣,不置信看着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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