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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者下意识一低头,就在这当口,又一声巨响砸在车门上。
他心头一跳,矮身抬头看去,发现那支箭居然还钉在车门里头,而绳子上坠着沉甸甸的包袱。
这包袱顺着绳子,从高处给送下来了!
刀者微愣,站起身来。
他本是要把箭矢给拔.出.来,却发现早已入木三分,不管怎么抽都拔不出来。他心下大骇,不知是哪个义士有这般伟力?
护卫首领大步走来,抽刀砍在那包袱上。他的动作也是游刃有余,只切断了包袱紧系的系带,跌落的包袱发出了哐当的声响。
刀者听着这有点熟悉的声音,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这莫不是……
他弯腰抱起这包袱,当着所有人的面翻开来。
是黄金。
刀者不用数,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里有百两黄金。
与他的货物价格相差不远。
里面还夹着一封信。
刀者念道。
“偶然路过此地,见君车厢印记,再窥得百姓之苦,不忍见双方交战,特献上百两黄金,以换其粮。”
他的声音之大,就连远处垂头的流民百姓都听得清。
刀者的姓氏很独特,其祖上是早就在西汉初期发家的刀间,乃是闻名的大商人。其后刀家的一应事务,多少都有留着当时刀间的印记。但早已成为习惯,连刀家的多数人都忘记了这乃是印记之一,不料竟然有外人能因此得知他们的身份。
刀者抱着这百两黄金,大声说道:“现有善人愿意用百两黄金交换我所携带的粮食,如今你们可愿交换?”
他表面淡定,心跳却是急促。
万万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刻。
满脸血污的流民中,迷茫与空白的神情是大多数。
“我们可以……”
“张思,没有庄家通吃的道理。”
一段简短急促的对话在角落里响起。
随即在那处,有人回应道:“留下粮食,你们走吧。”
这人显然很有威严,当他发话后,那些流民们动了动,最后慢慢挪开原本摆在路上的路障。
然后让开到一旁去。
刀者站在车头说道:“卸下所有货物,清点伤员,死者带上牛车。”他自出来后,始终没有再回到马车里面去,抱着那包袱就站在车头。
他的话在商队中很有分量,人立刻就动起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这边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把所有的粮食辎重车都留下,清点完死伤者后,护卫首领冲着刀者点头。
刀者:“如此,钱货两清!走——”
他再次重复。
咬字极重。
重新滚动的车轮再次发出咔呲咔呲的声响,碎石被卷进车轮,又被弹了出去。
商队的货物悉数卸下,商队的人数少了一些,却还算是安全地穿行过那些默默相送的流民们,直奔山下官道。
等商队的影子都消失得彻底,那些还握着石头,拿着木棍的流民们怔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艰涩卡住的齿轮一顿一顿。
“呜呜呜呜——”
起初是有人哭出声。
“呕……”
旋即是呕吐与咳嗽,受伤的呻.吟……以及撕心裂肺的哭泣。
有人边哭边跪倒在地,抠着喉咙把刚刚吞进去的血肉吐出来,吐得一地酸水;有的趴在辎重车上,一边笑一边哭,嘴里胡乱叫着“阿娘”“阿耶”;还有的伤痕累累,力道一松就直接滚倒在地,也不知是生是死;更多的是迷茫,困顿,绝望……
徐广英慢慢捂住脸。
他是最初试图与护卫首领交涉,也是在刚才发话答应交易的人。
他长长啜泣了一声,尖鸣在胸腔抽起。
但也只有短短的时间。
然后他抬起头,站起来,通红着双眼喝道:“还能走动的去检查伤者,有口气的看看能不能救。另外徐三,带几个人去搜牛车,看看有没有伤药。
“都他娘的给我动起来!”
他的声音粗犷苍凉:“记住你们这条命,是你们阿耶,阿娘,兄弟,姐妹,是你们的儿女,是你们亲人用命换来的!”
如此,就算背弃良心也要活下去。
不然对不起那离开的数百至亲。
在徐广英的驱赶下,麻木的人群总算有了点鲜活的样儿。还能动弹的开始一个个去摸爬,看看躺着的还有没有剩口气儿,也有多的是去找伤药,或者是帮忙生火烧水……凝滞的氛围也渐渐松缓下来。
然后徐广英远远望着山腰某一处。
“你在看什么?”
张思站在他身后问道,他的眼力不如徐广英的好。
话音刚落,徐广英猛地跪了下来,扑通扑通地在地上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力道之大,一下子就磕出血来。
“徐广英,谢过恩公的大恩大德——”徐广英的声音响亮,话音到了尽头,竟有丝丝泣血的哀鸣。
这句话在寂静山涧回荡,他没有起身。
张思沉默了片刻,也跪了下来,慢慢地磕了三个头。
“张思,谢过恩公的大恩大德。”
或站或立的人影僵在原处,有的哭倒在地,有的懵懂跟随……一句句,一声声啜泣的话音跪倒在这片山中。
混杂着血与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