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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的似乎是这青年的名字,因为这青年应了一声“来了”,就看了他们俩一眼,放下茶盘,进去了。
    谌文看了一眼连君玉,后者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个贵气的青年,似乎也不过是个随从而已,那里面的那位,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又在这里……
    谌文低下头,抿了抿唇,端起了茶杯。
    杯子是钧窑,天青釉,金口,杯里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根根分明地竖在水中,如同云雾缭绕的森林。但谌文看的不是这个。
    茶盏之下,黑色托盘上,团着一条金漆的五爪金龙。
    第12章 纹饰文官绣的是禽,武官绣的是兽
    但凡王侯子弟,就算败落了,有些东西是不会丢的,比如深入骨髓的礼仪,再比如,对纹饰形制背后代表的地位的敏感。
    谌家虽然败落,但家里的老物件是在的,他小时候在母亲房里读书,最熟悉的是一架十六开的屏风,上面绣的是开朝时的英雄人物,金紫辉煌,虽然有了年岁,却比新屏风都好看,他读书读累了,也曾看过那屏风上的故事。这屏风讲的是大周太宗皇帝在凌烟阁分封十八位功臣的事,隐去了两位,一位是谌家的先祖,一位就是母亲的先祖。这屏风是母亲出嫁时带来的,一架屏风中,就隐藏着两支渊源久远的功臣家族联姻的故事。据说是母亲亲手所绣,订婚三年,闺阁小姐的心意,都隐晦地藏在这一针一线里。
    他小时候不懂,为什么上面的人物都面目模糊,看起来都差不多,衣服却非常清晰。连衣服上绣的是什么飞禽走兽都清清楚楚。后来渐渐懂了。
    凌烟阁上的十八位功臣,他们长得如何并不重要,他们的衣服就足够说明身份。文官绣的是禽,武官绣的是兽,仙鹤是太宗的军师、后来登阁拜相的叶慎,云中雁是后来隐入深山的谋士罗良思,麒麟是后来镇守边疆的宁西王容凌,斗牛是如今被写成演义故事的陈三武……
    权力场中,人人都是面目模糊,真正象征身份的,恰恰是衣服的形制,和纹饰上的飞禽走兽,市井中人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不是没有道理。
    就如同这一刻,他们俩看着托盘上团着的五爪金龙,里面那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大周宫廷的形制,除去分封在棘手之地的几个亲王,整个宫中,能用五爪金龙的,也还有两人。一位,是正在卧病的皇帝,还有一位,是未来这天下的主人,一国储君。
    太子景衍。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惧意。
    言君玉真是胆大,到了这时候,还敢朝他做了个嘘的表情。他自己则是压低了声音,嘱咐谌文。
    “别怕,我们没说什么坏话。”他有模有样地安慰谌文:“太子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太子确实没对他们怎么样——事实上,太子压根没再理过他们,大概把这事当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过了就忘了。
    但他们还是一样的惨。
    中午一放学,年幼皇子那边先出来了,七皇子萧栩是走在最前边的,急匆匆出来,看见言君玉跪在那里,又慢了下来。神色阴鸷,慢慢走了过来。
    “得,他又要找我麻烦了。”言君玉压低声音:“谌文,我走啦,你自己小心。”
    “你也小心。”
    萧栩慢腾腾走过来,极轻蔑地瞥了言君玉一眼。
    “还跪着干什么,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夫子罚得太重了,这次回去后,萧栩都没怎么折腾他,言君玉倒是开心,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从厨房偷了几个点心,不由得想起谌文来。
    谌文那边日子却不太好过,梅先生回来,检查了他的功课,发现进展不大,难得生气,训斥了他一顿。他性子外看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极好强的,宁肯挨训斥,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三皇子这些天故意欺负他,还烧了他的书,所以他才落下功课的。
    倒是三皇子,渐渐找到了对付他的方法,现在也不短他的吃穿,只在读书这件事上捣乱,扰得他没有办法,只能一气把带来的书全背了,记在脑子里,日后再慢慢推敲。他的书原是他父亲选好的,一共三箱,一年读一箱,由浅至深,是要循序渐进来的,不能急于一时。前面两箱还好,后面一箱都是当世大儒的著作,艰深晦涩,他是全靠记忆记下来的,一点也不懂,又不敢细想,怕有了误解,以后该学的时候学不进去了,只能让它们梗在那里,如同在脑子里堆了一堆啃不动的石块,饶是他向来记忆力超过常人,也不由得有点吃力起来。
    这天他趁着三皇子午睡,在自己房间里做功课,开着窗,正用功呢,只听见外面几声鸟叫,忽然有个声音低声叫他名字,疑惑地抬起头来,吓了一跳。
    院墙上趴着的那个人,不是言君玉又是谁。
    第13章 杜鹃你注意听杜鹃叫
    谌文吓得连忙扔下笔,走了过去。
    还好,这地方有棵茂密的枇杷树挡着,言君玉今天穿的又是一身水绿色的衫子,倒也不显眼,脸上汗津津的,显然是跑过来的。
    “你看书好专心啊。”他笑眯眯地告诉谌文:“我学杜鹃叫你也听不见。”
    谌文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以为真是鸟叫,不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