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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铁本就不是江南命脉,他们自然不怕。”洛衡身体确实是虚了,天刚落黑,就显得十分困倦,不紧不慢道:“地税才是江南士族的死穴,这帮人只要过几年好日子,就开始兼并土地,寻常年份尚可支撑,一遇到荒年就要闹流民,他们也怕死,把宅院修得堡垒一般。容皓多读点税法,也不至于一筹莫展。”
怪不得郦玉说洛衡早就开始看盐铁税相关的东西,原来和容皓是曾经想到了一起的。但容皓最终卡在了这一步,而洛衡靠这满地税簿找到了一条新的路。
“依我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云岚冷冷道:“江南士族首鼠两端,不开杀戒也难以让他们折服。穆朝然既然要反水,先弄他个身败名裂,圣上不是要查他吗?我们就推波助澜,北派官员有的是可用之人,在诏狱里解决了他。穆家是江南大族,他又是最出色的一个,他母亲还是江家唯一的嫡女,弄死他之后,江南五大族必然离心。我们各个击破。沐凤驹这几个月大出风头,要动手就趁他中举之前,由宫中净卫下手,弄个残疾,中举无望,到时候江南士族自然主动过来求和。”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简直杀气腾腾,别说言君玉了,连郦玉也吓得一个激灵,穆朝然都好说,沐凤驹可是他亲师兄,顿时看向自家师父郦道永。
一片寂静中,还是太子殿下平静开口,他对云岚行事风格早已习以为常了,十分淡定,还能开玩笑:“我们是要江南折服,不是要毁了江南。”
“桀为天子,能制天下,非贤也,势重也。打服了江南,江南才是我们的力量,打不服,力量越大越是坏事。”云岚也自有道理。不过她也知道萧景衍立场不同:“我这不过是最后的办法而已,殿下视天下为子民,想的自然与我不同。”
她这些天也给过容皓建议,只是容皓学儒,讲的是爱民如子,自然手软。
“乱世用重典,法家向来是由乱入治的利器,没想到东宫藏龙卧虎,还有这等女豪杰。”洛衡淡淡道。
他话中有话,毕竟现在是盛世,云岚只当是称赞,挑了挑眉毛,不说话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太狠,她是东宫的利剑,不是盾牌,盾牌自有容皓来做,可惜东宫的盾牌此刻正在闯宫门,只剩下洛衡在这里。
拆开的几张户部奏折,上面俨然有着圣上的御印,东宫伴读都见过不少,只有洛衡是第一次得见,不过他也只是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就在云岚的协助下找到了几本户部的年终总账。在左下角一个个找签押名字,最终把一本递给了萧景衍。
言君玉只管凑热闹,也凑过去看,太子殿下身上有好闻的草木熏香,见他凑过来,转脸一笑,指给他看名字。
户部总账左下的签押名字,是张文宣。
“这是谁?”言君玉不懂。
“张文宣是户部右侍郎,庚午年的进士,到如今也快四十岁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惜前面还挡着个户部左侍郎,五十五岁的北派官员黄信,要想把黄信熬走,张文宣也没几年了……”云岚替他讲解。
那边太子殿下已经将大半个账簿都翻过一遍,连同云岚找出的另一份奏章在一起看了看,神色平静。
“这样看来,张文宣确实是拥护两税法的。”
洛衡靠在琴案上,他向来不太坐得住,身子微微前倾,明明是以下看上,看着太子殿下的目光却带着雄心。
“只要黄信上书一封乞骸骨,包管江南士族瑟瑟发抖,未来二十年寝食难安。”
“为什么?”言君玉忍不住小声问云岚:“什么是两税法,为什么江南士族会寝食难安。”
“我大周税法是当年罗慎思和谌元纬叔侄,连同户部官员在中和殿跟保和殿所拟,所以又称中保税,是人田一体,不可分割,人失田,田无人耕,都不用交税,是为了避免像前朝末年一样,卖地农民为了逃税而流离失所,聚集成为反贼。同时中保税又有三征五不征,一时说不清楚,你只要知道这给江南士族有空子可钻就行了。”云岚解释给他听:“从庆德五年开始,就有北派官员提议改税,但是后来党争严重,斗倒南派后,北派又自己分裂成两派,圣上也有意怂恿,导致税法一直没法改革,现在有两个建议,一个是承袭中保税,只是改动细节,一个就是两税法,人丁和田宅分开收税,张文宣就是支持两税法的干将。”
“所以江南士族怕他?”
“对,但不是怕他收税,两税法也有许多分支,其中张文宣这一支对江南士族来说最致命,因为北方失地农民是自卖为奴,江南富庶,青黄不接时也有野菜河鱼充饥,所以失地之后都成了雇佣农。张文宣收田宅税是盯着地主收,但收人丁税却是以兵役代之,到时候大批青年农民在兵营里勾结成群,农时就下山种田,闲时就抢劫士族,绑架富人。就算官府围剿,不过往山里一躲就完了。”云岚神色里带着嘲讽笑道:“而且这税法有利于他们,民众自然会感激官府。敖仲大将军还特别喜欢这类山贼呢,他征南诏的士兵很多都是从这类‘山人’里招安的,都骁勇善战,也算补充兵源了。”
“江南好利,命是小事,最怕山贼拦住要道,商队过一关扒一层皮,扒几层下去心都要滴血了。”洛衡笑着念道:“所谓寝食难安也。”
“诶,不是说都是子民吗?”郦玉忍不住了:“殿下怎么能让自己的子民被抢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