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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入东宫,算是给了椋羽一个体面退场的机会。椋羽不可能跟我争宠,少年情意浓,愿意背负男宠的名号是一回事,跟自己的妹妹争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因为这原因离开,萧景衍也能少恨他一点。我倒无所谓,就算萧景衍恨我一世,我仍然是正宫皇后,太子都要认我为嫡母。他再厌恶椋羽,椋羽也是国舅爷,他是东宫唯一的谋主,没有比他更适合萧景衍的人了,等到十年二十年,恩怨散尽,叶家再回到权力场来,大家重新来过。小言,你是唯一的变数。”
所以当初她面对这变数,第一反应是折断他,关入笼中,好棋手从来不怕局势难,只怕棋子自己会乱走。
言君玉早猜到当年旧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层层剖析利弊,如同连环,步步相扣,人人都是棋子,人人都不得自由。
“叶家的责任,我父亲不担,椋羽也没能担起来。没关系,我早下定决心,要证明女子也能胜过世间男子。祖父当年也是在沦落草芥时中兴的,萧景衍也不过是生得好一点,东宫太子,算不上以小博大。我才是祖父最钟爱的学生。我七岁就在棋盘上赢过萧景衍,凭什么要在内宅消磨一生?”叶璇玑淡淡笑道:“你看,他恨我六年,最后还不是要让我入局?”
言君玉没说话,心中只满是震撼,他无法说太子妃什么,连他自己,也是享受了身为男子的身份,可以去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叶璇玑参与权力的路如此曲折,就算其中诸多算计,但谁又有资格评判她?
怪不得云岚喜欢她,真是狠,而且不是云岚那种毫无必要的阴狠,她从不滥杀,狠得有道理。甚至让你觉得她是不得不这样做的,不是因为仁慈,而是一切都效率最大化,没有一丝浪费。
郦道永说刀与剑,萧景衍藏而不用,言君玉也只看见一鳞半爪,她应该就是言君玉见过的最锋利的剑,如果能撇开一切情绪,其实比一切说书先生的故事都来得精彩。
但言君玉是像极了敖霁的人。
“太子跟我说过老叶相,说老叶相从来随心所欲,不与世俗同流。”他轻声道:“我想,他应该不是为了什么叶家的荣耀才这样做的,他做事,是因为治国平天下才是他最想要做的事。人死万事皆空,我想,他在乎的一定不是叶家的复兴,而是你这一生过得是否幸福。”
“难道只有两情缱绻才是幸福,权力之巅难道不幸福?”叶璇玑笑着反问。
敖霁都拿她没办法,自己肯定也说不过她。言君玉心中明白,只是不甘心,道:“那陛下……”
如果权力之巅真的就是幸福,那为什么陛下和皇后娘娘会这样呢?为什么自己看着萧景衍的时候,总想着带他走。这宫殿中的日日夜夜,也没有那么精彩。
“父皇是和母后离心了,才会怀缅深情,其实日久情厌是常有的事,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叶璇玑显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甚至应该猜到了他知道了长春宫的往事。
“你知道母后当年为什么不愿意退让吗?她做足了一个贤后该做的,做皇后也和做臣子一样,是一份职责。只要你不踏错,没人能把你怎么样。父皇盛年时虽然太狠,但从不算错,她是可以退的,她没有退。她从未开口挽留他,她要做贤后。情爱虽然重要,但她不只是皇后,还是母亲。父皇问她要的,是她给不起的东西。”
人心永远隔着血肉,哪怕是相爱的人也无法以心换心,庆德帝觉得她是能给的,不过是争宠而已,宫闱中多少女子都做得,是她不愿意给。他偏偏要这个,认定了这个,最终步步紧逼,直到今天。
历史上那么多贤后都做成了,不可惜,她很可惜,因为她曾经是得到过真心,也付出过真心的。
“真正执掌权力的人,情爱永远是第二位的。萧景衍不同,是因为他性格里有很像母后的部分,我们的分歧大概就在这里。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敖霁不愿意为我好好做一个王侯,他明知我一身的权谋只有这样才用得出来,敖霁一直没有回答我,如果小言想到答案的话,就再来告诉我吧。”
她像是也倦了,懂礼节的该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了,言君玉轻声告辞。
她说女子参与权谋太难,再高的权术,只能通过自己的丈夫得以施展。其实雍瀚海府中就有这样一位“贤内助”,当然民间已把他们夫妻比作秦桧。
权谋是屠龙术,一辈子怀而不用,一定是巨大的折磨。洛衡尚且入主过东宫,也算得遂心愿。言君玉想,六年前的春天,她一定也犹豫过,想要退让一步,做敖霁身后的人。只是命运从来不遂人愿,转眼已是今天。
言君玉喜欢听故事,但听故事就有这样的风险,再精彩的故事,都是已经故去的事。一切木已成舟,就算仍有遗憾,也只能掩卷叹息。
当然,言君玉知道她不是因为遗憾才给自己讲故事的,就像叶椋羽不是因为遗憾回来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叶椋羽在这紧要关头回来做东宫谋主,这说明整个叶家都要和东宫共存亡,最后的决战时刻要到来了。不只是叶家,整个朝堂中的势力也在蠢蠢欲动,准备跳上最后一艘船,博一个荣华富贵的未来。
叶家的下场,如同巨石投入潭中,一定会波涛汹涌。
太子妃这六年的布置大概没停过,相比东宫,她更像是依托于明懿皇后的,这六年萧景衍与她冷淡如冰,在最后关头却终于放开界限,准他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