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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们的皇帝陛下却有点心不在焉。
“小言呢?”他问云岚。
庆德帝最后的暗杀结果,他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确实是关心则乱,否则怎么会觉得庆德帝满盘皆输下还能有一子突围呢?结果也确实如此,倒是朱雀的重伤让他有点意外,怪不得叶椋羽前些天忽然说了句“过刚易折,过狠的人反而极容易放弃”,原来是说朱雀已有死志。
论人性洞察,叶家人确实天下无双。
“小言在睡觉呢。跑去了慎思堂一次,回来就睡了。”
萧景衍安静走进寝殿,云岚向来周全,陈设都换上了素色青蓝月白的,只有帐子仍垂着,床上隐约睡着个人形,小言的鞋子还摆在床前。
“殿下?”云岚端了酽茶来,今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他在这也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去太和殿守灵,叶椋羽也在整理需要他定夺的政事,这半个月会很忙。
“放下吧。”
人都退出去了,他却仍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情字从来千斤重,心思如海,算无遗策,也算不赢一个情字,何况是在这样的时候。他斟酌许久,才找到话头。
“很久之前,父皇执意要为我选妃。”
是在叶璇玑封了太子妃之后,东宫殿下何等傲慢,夫妻相敬如冰,庆德帝那时候也心思转圜,广选天下秀女,尤其是京中高门贵女,尽皆选过。宫中嬷嬷登门访查,心性容貌一一选过。又想到叶璇玑性格冷傲,擅长权术,也许是因此才不能相处,所以转而寻求温婉隽秀、心性高洁,有林中高士之风的才女。也是因为当年琼林宴上,有个歌女写诗与东宫相和,十分惊艳,庆亲王大力起哄,到底把她送入了东宫,所以想重现这段佳话。
最终就选到薛家。
京中落叶,满山大雪。是好事人传出来的话,说的是京中容貌最好才学最高的两名女子,叶是叶璇玑,薛就是薛家的薛桐。宫中嬷嬷带着皇后手谕到薛家道喜,东宫何等尊贵,人才也是大周百年难得的好,薛家清贵,国子监祭酒,正好充当东宫侧妃。
但薛桐收到手谕,闭门半天,出来时只回了一句诗。
诗出自唐典,是当年李白过黄鹤楼,诗兴大发,却不敢动笔,写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她把自己比李白,世人都以为她说的崔颢是叶璇玑,都说她狂妄。论家世容貌,叶璇玑是压她一头的,崔颢不过一首黄鹤楼大放异彩,李白却是千古诗仙。只有知晓宫闱秘辛的人,知道她说的崔颢,指的是是叶椋羽。
纵有满腹才情,面对千里美景,也只得黯然退下,东宫心已有所属。即使已经决裂再无可能,但曾经沧海难为水,有叶椋羽珠玉在前,谁敢去班门弄斧呢?谁能赢过这影子呢?
云岚说要杀她满门,其实不算残忍。薛家在清流士子中浸染得久了,也染上了坏毛病,又不是什么昏君要死谏,于礼于法,东宫并无失德之处,一个选妃而已,不肯就算了,偏偏要拿出宁可一死的架势,这就算了,还要卖弄文辞,连皇家的秘辛也掀翻出来,只怕天下人听不懂。正好是叶璇玑说的,沽名钓誉之徒。
皇家尊严不可冒犯,何况这里面还牵扯一段皇家秘辛。庆德帝当时也是勃然大怒,连素来清冷的明懿皇后也动了怒。
皇权至高无上,况且她冒犯的还是东宫太子殿下,庆德帝最看重的太子,却被她拿来比楼阁,叶椋羽与她各题几句,何等狂妄。
庆德帝当时就要寻衅抄家,成全薛家的清名。他那时候还是壮年,整治文臣很有一手,多少书香世家都被抹去,一点痕迹不留。
但薛桐运气好,遇见的是萧景衍。
整件事情中,东宫最无辜,选妃是庆德帝主意,长春宫也有参与,薛家一番造作,倒让天下人以为是东宫非她不可了。但萧景衍何等胸怀,整个国子监同僚上书请罪,求圣上网开一面,奏章送到御前,庆德帝都懵了,没想到是东宫手笔。
云岚当时全程看着,也震惊于他的胸襟。他那时候还没遇见言君玉,少有笑容,只淡淡道:“意气之语而已,何必计较。”
东宫既然亲自放过一马,庆德帝也就算了,只是削职发配而已,塞北苦寒,正适合薛家人修书。
云岚对这事记得尤其深,大为记恨,所以萧景衍在永和殿只提一句,她就反应了过来,还是杀心重。
但某种意义上,薛桐说的是没错的。
有叶椋羽在,世上人,就算想得到萧景衍的心,也要退缩,老叶相三个弟子,叶家兄妹都是人中龙凤,当世难有人匹敌,东宫纠缠的旧事如同藤蔓虬结的密林,谁敢闯进来呢?
云岚落泪就为这个。
萧景衍竟然觉得对不起他的小言。
为他身上背负的沉重往事,为他天生带着叶椋羽这情敌,就算说着不在乎了,但叶椋羽活生生站在面前,谁能不介意呢?谁能不比较呢?纵然这不是他的错,但小言又有什么错呢?无忧无虑的少年,为什么要背负这些呢?皇家尊贵,是给外人看的,在小言面前,他只是萧橒,如果萧橒不够好,该怎么办呢?
这些幽暗的往事,这些心思,又如何开口呢?
萧景衍只能沉默。
锦帐低垂,帐内外都一片安静,他沉默许久,然后带着点苦涩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