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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说瞎话!
脑中急电一转,便想起庐江时候算计李隐舟那点小小伎俩。
绝对是挟私报复!
他和李隐舟数面之交,几乎次次都是危急存亡的关头,而今才算见识这人睚眦必报的小器心眼,恨不得把他当凌统一样吊起来抽一顿,但这风头浪尖还偏得指望他说上两句。
只能忍了暴躁,按下心绪,咬了牙低声道:“过了这一遭,我请你喝酒赔罪。”
凌操顿了顿,声音愈低,手中的枪却攥得愈紧:“……我们不能低这个头。”
人可以折断骨头,却不能折了骨气,可以流血,但不能丢了血气!
李隐舟眼角微微一扬。
竟笑了一声:“校尉就这么不相信主公?”
凌操冷哼了一声,不答。
真不相信他,就不会按下脾气一声不吭,早就和张昭老儿揪着袖子打起来了。
李隐舟低头拨了拨药罐上的瓦盖,徐徐拨开渺渺的白雾,低声道:“药在罐子里闷久了尚且会变了性味,人言若堵起来只会在内心生变,主公不是不想管他们,只是此时若不让他们说个痛痛快快,以后还有谁敢谏言?”
“净会鼓捣这些。”凌操咧了嘴不屑地环顾一周,冷静下来,眉却拧得更深,“但总这么吵也不是办法,人心不齐,用什么匹敌北原的大军?”
二人低声耳语的片刻,反对与迎合的声音在沉静中复又燃动,唇枪舌战彼此谁也不想让步,响亮的争论几乎擦出电光火石,将寒浸浸的秋夜点如白昼。
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锅乱粥里头,房内终于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似轻轻一道鼓点,在瞬间的凝滞后,直接将战意引到极点!
黄盖竟一脚踹开了门,严厉的眼神左右四顾逡巡片刻,骤然凝滞在半空之中——
孙权一身素服不染半点尘埃,失血苍白的嘴唇挨在白茫茫一圈风毛边上,在陡然扑面拂来的夜风中慢慢抬眸。
寒铁似的眼瞳淡然直视一拥而入、却有些手足无措的部下。
“诸公所言,我都已经听清楚了。”他在病气里又咳了一声,额尖隐约抽出青筋,脸上神色却依旧淡淡,“你们是觉得我们一定赢不了曹操?”
这一刻,即便是主张反对的黄盖和鲁肃都忽
然沉默下来。他们主张的并不是逆风挑衅曹操的威信,而是宁可战死也绝不为人犬马。
谁也不曾想过去打败曹操。
谁又能打败他?
张昭反问:“我们用什么对抗曹操?”
孙权亦默然。
他目光直直落在庭前一地的寒霜上。
一股自上而下的不安顿时卷落下来,连孙权自己都不能回答的问题,又有谁敢去深思呢?
凌操也有些心急,拉了李隐舟到一旁垂问:“你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难道主公真的打算答应曹操的话?”
孙权亦微蹙眉头,目光微微从他身上划过。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上演,可诸葛瑾为何还不现身?
李隐舟在柜中取出一枚阔口的杯,将滚烫的药倾注进去,在众人复杂的视线中递给孙权。
淡淡热气腾起,他低声道:“药熬好了,主公别急。”
……
嗒——更漏滴破静悄悄的夜。
一道清而冷的声音破开空落落的静谧。
“瑜来迟了。”
众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回顾——
夜风撩起了丝缕的云,明明的月色似流水摇晃,来人挺立的眉峰下暗影横生,一双浓黑的眼却氤着寒火。
周瑜的身影却被勾勒清晰,落了满肩霜寒的清辉,着一身素衣玉冠,踏着风阔步而来。
他穿过一众缄默的同仁,立定在孙权面前,垂眸瞟他一眼便转身面向张昭:“我们为何不能赢曹操?”
一旁的顾雍沉沉瞥他一眼:“曹操以少胜多打败了袁绍,而今气焰更胜昨日。”
周瑜却淡然北望——
“袁绍在攻曹操时,恐怕也觉得自己必胜不可吧?”
一时四下皆静。
这话是认为他们也可以同样逆风翻盘!
张公沉声片刻,只问:“我们何来赢面?”
周瑜目光微顿,从容不迫地给出答案:“江东六郡自古是天下水米之乡,富饶可敌半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人心安定,士风强劲,在天时上,我们不输给曹操;曹营地处北原,皆是陆军,不谙水性,在水战中已经失去地利;而今天下动乱,曹操赢了袁绍却输了人心,虎狼之心已是纸后烛灯,昭昭然揭露于天下豪杰之间,我们退无可退背水一战绝无所畏惧,而他碍
于野心顾虑重重必受辖制,因此在斗志上未必优胜。天时地利人和曹营无一可敌我们,再兼官渡一战已经耗竭了士气,短期之内他对江东绝无胜算。”
他一丝一缕地剖析来,竟毫无半点怯意和畏惧,仿佛口中所说那个创造神话的曹操,不过是席地而坐对棋博弈的普通对手而已。
他语气很淡。
但在场诸人心中隐约澎湃的浪潮几乎扑出躯壳!
孙权的眼神如掠过狂风,隐藏的情绪被骤地点燃,竟拖着病躯按着剑立起身来,深深凝视周瑜片刻。
片刻,凌操狂笑一声:“周郎说得对,难道我江东儿郎就个个不如那么个老匹夫?还是说你们这些书袋子觉得自己全都输给了他麾下的谋士?世上没有不败的战神,却有怯战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