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页
他多年云隐未出,认识的士兵已不剩几个。但如今早已传遍是此人冒死从张辽手中将凌统拖回南岸,因而满军将士对他的态度也尊敬有加。
李隐舟和善地和他们打过招呼,目光淡扫。
那夜拼死搏杀的冷毅面孔,却已一个都不见了。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凌统活了下来。
他的营帐外络绎不绝有人来探。
人人皆知是他领三百死士救出孙权,是他毅然毁桥断后抵挡住张辽疯狂的追击。而三百凌家亲兵尽赴难此战,独剩凌统一人侥幸逃出生天。
投向其中的眼神敬然倾佩中也隐然透着一丝怜悯。
营帐极深,病人畏寒,敞亮的天光隔至门口,在泥泞的地面上划下亮暗分明的一线。
李隐舟小步迈入,无人拦他。
凌统病榻之前,吕蒙端然静立,垂首看他满身触目惊心的刀口。
此前逼刘备还地时鲁肃就和他兵分两路形成软硬夹攻之势,其本人仅握了一万兵马在手,而大部分的兵权则实打实握在了眼前这个满脸凝重的中年男子身上。
未想到鲁肃容人放权的结果,就是吕蒙和孙权急切北进,在张辽手上吃了个代价惨重的败仗。因其贸然行兵之举,吴军一败涂地、颜面扫地不说,其折损的将领与士兵不计其数,血流遍野。
而他们都曾是他浴血与共、死生契阔的战友。
这会吕蒙的表情也不大好看。
见李隐舟来,他收拢目光,眸底弥漫的戾气尽数压抑进冷肃的表情中。和他擦身而过时,也只是极平淡地看他一眼,一声不吭迈步走了出去,仅留几个士兵候在数尺外。
两人本不相熟,仅算是在赤壁一战中有过一面之缘,多年来无甚交情。李隐舟也无暇关切他的心情,只低头细致地查看凌统的伤势。
动作间听得呛咳一声,是凌统醒了过来。
还未来得及抽手回看,只觉腕上一坠,凌统不知何来的力气,竟将他的手掌牢牢箍胸前。
“咳……”他的声音嘶哑至极,焦急一阵终于问出四字,“……主公可安?”
李隐舟拧眉看他胸膛的刀口,只道:“他无大恙,你别担心。”
片刻沉默,凌统似缓了一缓,却并未安心,反低低地道:“他们呢?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李隐舟指尖一滞,喉中如塞着一团干涩的棉花,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他们终究活了下来,活在万人敬仰,活在壮烈英勇的荣光之中。可那些没有名字的英魂,他们已经永远沉入他乡黑冷的肥水之中,再也不能回到安宁平静的故土。
“……抱歉。”他只能道。
一滴温热便倏然落下。
手背被灼得发烫、发疼。
李隐舟抬头想和他说些什么,视线骤然撞见寂黑的一双眼瞳。而在那满目悲切的泪水之后,竟布着一种迷茫的空洞。
他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猛然抽手,用力在青年的视线范围内挥了挥。
而凌统浑似盲然无知,竟半点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
第120章
沉下心细致地检查过凌统的眼伤, 李隐舟径直踏去甘宁的营帐,单刀直入和他将唯一的办法剖明。
“换眼?”
甘宁惊咳一声,几乎跌掉手中长弓。
凌家亲兵尽数赴难, 吕蒙等统帅无暇分/身, 李隐舟想来想去也只能和他商量一二。见一贯恣睢妄为的锦帆贼都面露惊愕,便知道这个想法有多么石破天惊。
他道:“也不算。我查验过公绩双目,他眼珠受伤不算太深,只要能将受损的地方剥脱,再缝上一层新鲜完整的眼膜, 便有机会重见光明。”
角膜这个概念对如今的医疗认知水平而言实在太超前了,置换角膜更是闻所未闻之事,即便昔年华佗在世,其所行的也大多是断肠再缝合这样基础的手术,而眼球之上的精密操作几乎无人敢尝试。
哪怕是在正常发展的西方医学中, 角膜移植术也仅有两百年的历史,要在近乎两千年前的东汉末年施行这种级别的手术, 其难度可想而知。
甘宁到底是甘宁,眉一拧便接受了这个骇人听闻的设定:“你以前也做过这种……呃, 手术?”
那可真是许久的“以前”了。
李隐舟搭着手指出神地回顾:“我在海昌时已经在畜牲身上试过数回,成败各占一半, 其实这个术式本身并不难,难的是其后不产生排异反应……”
甘宁自听不懂这话里玄机,听其凝思的声音渐微, 只大剌剌往案头一坐,扶着长弓抬眉看他:“你只说要什么。”
李隐舟搭着注视甘宁深皱的眉头,千丝万缕的思绪慢慢梳理在胸。
角膜置换术最开始出现在人类文明的时候失败率极高,原因有二。
其一, 动物的角膜与人类并不匹配,移植后排异反应会清除新的角膜,导致功亏一篑。
其二,当时所用的手术缝合线要么不能被人体吸收,要不就是容易产生排异的动物肠线,即便角膜没有被排斥,手术缝线对于人类脆弱的眼球而言无疑也同样是一种致命的异类物质。
头一个问题极好解决,没有血管的角膜不存在配型的障碍,战场上永远不乏尸首,筛选一番总有能用的。至于后一个问题么……
他拿好主意,定了定神:“我要蚕丝、甘薯、糯米灰三种材料,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找到元胡、何首乌、蒲黄、三七参这几味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