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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陆议近年来只在会稽郡一带征讨山贼,和吴军的大部队接触甚少,未必就比他这个文臣更得军心。
见其面色陈杂,李隐舟极善解人意地给他一个台阶:“不过心疾最为首的是要静养,严公切莫操劳过度。”
严峻直欲流泪。
这是老夫愿意操劳吗?
老夫不过江畔步行,不知怎的就被主公相中做了这个万人瞩目的肉靶子,没有心疾也快折腾出心疾了!
他当即接下这个话茬,苦道:“可惜主公盛情难却,老夫请辞数次,都被主公驳了回来。”
李隐舟叹了口气:“严公德高望重,恐怕主公也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严峻听得额角一抽。
倒也不必睁眼说瞎话。
“老夫也明白主公的意思,也明白先生的药方。”他心力交瘁地将目光转向那热腾腾的新茶,试探地道,“可良药苦口,有些难咽啊。”
李隐舟顺着其眼神望去,笑容已有些了然:“若严老嫌这茶难以下咽,不如调些蜜糖。”
严峻便低了声音:“请先生明示。”
李隐舟也便放下遮掩,终于揭明此行的目的:“依某看来,都督一职恐只有吕将军能排众议担下大任。不过昔年周郎在时曾有黄盖将军同为都督,鲁公继任后也多放权于吕将军。其实军中职权,也不仅是一人独揽。”
严峻沉思不语。
孙权忌惮的无非是吕蒙一人独揽大权,若能将其心腹安插为军中副手,或许也就能解其烦忧。
这李先生提的倒是个折中的法子。
可吕蒙也不是傻子,推举陆议为副将必然会开罪于他。
见他半晌踟蹰,李隐舟凑过去极小声道:“某闻严公身怀奇才,著有一本《潮汐论》,可预测海潮涨落、江河动向,只是数十年来不假人手,倒有些令人可惜,若能用于我军水师,必能令其如虎添翼、再下一城。”
既然不愿得罪,那便许下好处。
话到此处,严峻隐然已听得对方心里算盘噼里啪啦拨算的声音,却也委实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吕将军与主公两头都开罪不起,他也唯有割肉自保,求个太平安稳。
想了半天,终于松口:“那便有劳先生替我走这一趟。”
对于这个苦差事,李隐舟倒从善如流应了下来。
见其背影没于漫漫斜阳,不知怎的,严峻忽生出一个惊人的想法——
主公从数百文臣中挑出他这个倒霉鬼,莫非就是因为自己手中那本《潮汐论》?
……
一番软磨硬泡,一纸密函并封好的《潮汐论》终于到手。
李隐舟收拾好了药箱子,刚跨出门去便转了方向,一头进了建业暂居的小筑之中,令随行的小兵取来笔墨。
“先生。”那小兵捧来一枚朱毫,倒古怪起来,“您不是说严公将以此书赠以吕将军么?”
李隐舟翻至最后一页,挥笔再添一行新墨,及至墨痕干涸,方慢条斯理将那《潮汐论》卷了回去。
小兵目不眨眼地盯着他。
李隐舟把书往他怀里一掼,唇边挂上一抹和善笑意:“吕将军心怀恐不止如此,我替严公再添一礼。”
……
严峻新写一纸密函呈送上去,这份答案终于令孙权有些满意。
次日,军令传下。
在严峻百般推辞下,虎威将军吕蒙继任水师都督,领十万精兵西驻陆口。
同时调任定威校尉陆议同驻陆口,为其副手。
此番周折虽没有影响到吕蒙最终的任职,可也不得不令一众文臣武将多了些心思——看来虎威将军终究不如昔年周郎、鲁公二人在主公心中的分量,一手敲打,一手制衡,手段老练异常,却又薄情得令人心寒。
是夜。
吕蒙登上陆口码头的大船,肃杀宵风兜头袭来,一时如置身冰冷狂澜之中,而他却只一颗喷张的心窍更加炽热,一股热血几乎就要扑出胸腔。
长江奔流不息。
鲁肃为人固然可敬,可行事太过克制。他燃烧的战意已被压抑太深、太久,几乎将血肉灼烧,将肺腑里滚涌的意气烧至沸腾。如今终于到他逆着这惊涛骇浪,与天下最厉害的敌手交锋,痛抒此意!
即便中间曲折一番,也终于轮到他登上至高的舞台。
“都督。”良久,随行的亲兵递上严峻托人转来的贺礼,“此为严公恭贺都督之礼,愿都督得此助益,大杀四方!”
这严老为人真是滴水不漏。
吕蒙信手展开那卷《潮汐论》,覆着厚茧的拇指却蓦地停在最后一页、最后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此二年后,霖雨至,汉水溢,害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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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夏。
大寒散去,又见酷暑。
这场天降的时疫反复蔓延算来已两年有余,建安这个漫长而波折的年号也在暂且休止的战事中渐走到尽头,即便是对未来懵然无知的汉朝人民也隐约感受到了一个末日王朝的余晖在慢慢冷却,战争的野火无声地重燃,为这场漆黑的落幕中点亮最后的焰光,以燎原之势烧空过去的一切,在残垣废墟中孕育出新的时代。
而刘备自立为汉中王的消息无疑更印证了这一种预感,一个靠着“匡扶汉室”起家的皇叔,竟比孙权这个野心勃勃的贼子还要先背叛表面的忠诚,要是放在十年前必为天下能人志士所征讨,如今却只有一派和谐的恭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