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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振胡子一蹬,闷哼道:“就是添了麻烦,也不会算在你头上。”
安保庆打量了他一会儿,忽问:“老头,你是不是见过林荆璞了?”
安知振一顿,捋胡子道:“不曾见过。”
“没见过林荆璞,你便轻易接了如此重的差事?你在太学院半死不活地待了七年,除了编书攥稿,连教那些学生都是得过且过。若不是林荆璞开口,你又怎会去掺和这风口浪尖上的事?”
安保庆毫不客气地将刑部审问犯人的那一套,安在了自家亲爹身上,揣度逼供,势要问出个究竟。
安知振甩袖,也与他公事公论,顾不得半点父子情面:“便真是如此,又与你何干?博学科的考试又与刑部搭不上边,要管那也是礼部的事。”
“与刑部无关?”
安保庆笑意生冷,戳着自个的胸口,低吼质问:“你儿子这些年可都是在刀口子上舔的富贵!身上的伤全是败林殷余孽所赐,折了多少兵,吃了多少闷亏,我自个儿心里有数。如今你要去当博学科的主考官,自是有读书人买你的帐,可那些来京赶考的,又有多少是真心来为大启谋福祉的。你儿子在外头杀不完、抓不尽的人,你倒好,当个考官就全把人招揽到朝中来了。如今居然还跟我说博学科与刑部无关?再说了,你是我爹!你是要让朝中诸人如何看我?”
“你爹姓燕!”
安知振忍无可忍,又用力地咳了两声:“我没你这么不孝的逆子!你可知你手上沾的全是安家昔日兄友的血,你诛的是我的心!孽子!”
安保庆如今比自己的父亲快高出了一个头,他眼圈蓦的红了,却更显得龇目可怖:“我不孝,也是你不忠在先!你儿子我好歹身心一处,为启臣,杀殷贼!而你堂堂儒圣名声在外,满口忠君,可身心仕两朝!安知振,我瞧不起你。”
安知振扶着桌角,一口气便要喘不上来:“你……你!你走!”
边上的丫鬟想要低声规劝:“老爷,放、放的水要凉了……”
安保庆瞪了丫鬟一眼,将人给吓跑了。
他偏不肯走,又说道:“改朝换代,兴衰成败,那都是顺应天理。自古以来哪有不败的王朝,只有不死的世家!咱们安家无论在哪朝哪代都能屹立不倒,那才算是真本事,以前咱家仰赖爷爷,仰赖你,如今靠的是我!可你要拿着启朝发的俸禄,去给前朝谋利,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这馊主意也只有林荆璞这贼子能想得出来!他林荆璞靠着卖屁股藏在皇帝床上苟且生死,你当他是什么有骨气的好东西?你要认这种人当主子,还不如教廊春坊的小官读书识字!”
安知振瘫坐无力,望着府苑外暮霭沉沉,觉得多说无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同,不相与谋。你我父子早已恩绝,言止于此吧。”
安保庆也不再嘶吼,周身寒意凛然:“老头,话我撂在这了,你胆敢去主持博学科的考试,我便让林荆璞死无葬身之地,连皇上都护他不得!”
惊雷一闪,劈乱空气中的潮湿,雨珠又跳了起来。
林荆璞如芒刺背,从梦靥中惊醒。他扭头见外头天已大亮,雨了停了,可胸中却发闷得很,他伸手去灌了一杯凉水下肚,才勉强驱散了周身的潮热。
“早朝的时辰过了吗?”
郭赛听他醒了,忙进屋应声:“主子,早朝快过了。皇上特意让奴才先回的衍庆殿,安老方才已在朝堂上接了考官印,不日便会着手操办博学科相关事宜,主子且安心。”
林荆璞颔首,心稍安下,搀着郭赛缓慢下了床榻,穿鞋洗漱。
洗漱完毕,他看了眼郭赛,问:“自你入衍庆殿以来,魏绎待你如何?”
郭赛老实巴交:“皇上待我还是不错的。”
林荆璞微微一笑,柔声与他说:“你倒是良善。换做是别人夹在他与我中间,这日子怕是都不好过。可等我与他反目的那一日,你脑袋怕是会第一个保不住的,郭赛,你有没有想过那一日,害不害怕?”
郭赛眼是圆的,看着还是一脸稚气,慢吞吞地说:“死肯定是怕的。可曹将军说,我们这帮人入了启朝皇宫,就是等着能有一天为大殷效力,送出脑袋的那日便是大功圆满了,刘娥是,云裳姐姐是,奴才也是从小跟着哥哥姐姐们学的。只要主子要的,纵然是命,也没什么舍不得。”
林荆璞顺势摸了摸郭赛的后颈,见他懂事,心底忽生出一阵酸楚,他其实很不喜郭赛这样想。
同他这般年纪,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由此及彼,他不免想起了那些死里偷生的日子。
“主子在想什么?”郭赛怕他累着:“要不,再躺下歇会儿。”
林荆璞轻摇摇头,笑着说:“我是在想,看在你的面上,我是不是得忍让魏绎些,不要让你太难做。”
说罢,他摸了自己右肩,只轻轻一碰,如同是被千斤重的马车碾过。
林荆璞不是没吃过苦,可他哪怕流亡在外,都从没做过抬轿子的营生。他肩上单薄得没肉,净是骨头,今日没穿垫肩,又岂止是留下了红痕,肩上的青紫斑驳。
魏绎心肠狠辣。
林荆璞想要欲擒故纵,铢积寸累,来稳固彼此间的缔盟。可如此一来反而是激怒了他,使得他逮着机会就折磨自己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