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安平晞打了个哈欠,像是初醒般不耐烦道:“什么时辰了还没到荣庆坊?停车,我要下去……”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黑影迅疾无比的窜上车厢,正是方才接引的内侍。
“安平小姐稍安……”
“……稍安勿躁,您再睡一觉很快就到了。”车内又恢复了平静。
* *
片刻之后,内侍掀开帘幔跳了下来,依旧缩肩躬腰双手拢与袖中,静静跟在车旁。
“公公,料理妥当了?”身后一名铁甲侍卫问道。
内侍点了点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
马车越走越偏,眼看着就到了护城河边,突然听到车中传来声响。
八名铁甲侍卫立刻严阵以待,就见车帘一动,一名华裳女子从中掠出,翻身掠上了车顶。
“快拦住!”内侍尖声下令,八名侍卫一涌而上,那女子身手敏捷,夺过一柄长戟且战且退。
暗夜里忽然传来嘹亮的哨声,就见两个黑影自永定门方向疾奔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名手持火把的士兵,顷刻间便到了眼前。
那华裳女子原本落于下风,突见援兵赶到,不由精神大振,厉声喝道:“大将军就在城中,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八名侍卫虽是高手,但到底听命于人,此刻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不由得回头寻找那名传令的内侍。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才发现身后空荡荡,方才激战时那人早驾着马车跑了。
“阉狗真他娘不是东西,竟自行开溜了?”
“左右都是死,先完成任务再说。”
内侍的临阵逃脱反倒激起他们的血性,一时间越战越勇,不消半刻便砍翻了三名士兵。
“兄弟,你带小姐先走,我们来顶着。”一个护院打扮的汉子挥舞着手中大刀,朝场中护着华裳少女的青年大声道。
“她不是安平晞!”近前一名侍卫在火光映照下看清了少女面容,愤愤喊道!
夕照咯咯笑着,手中长戟舞得虎虎生风,脆声道:“晚了,小姐尚未出城便已下车,现在早就安全回府了。”
第14章 贵人 世人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胡说八道,我们一直盯着马车,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何况一个大活人。”另一名侍卫怒吼道。
一名带伤侍卫落单,正被三名大汉围攻,稍一分神便被长/枪扫中小腿,只听一声脆响,当下胫骨断折,整个人飞扑在地,脸色煞白惨呼道:“咱们任务失败,又得罪了将军府,往后再无退路,弟兄们,我先走一步……”
那人说着放弃挣扎,挺胸撞向了对面枪尖,血光飞溅中横尸当场。
“留活口,”夕照退开一步,娇叱道:“小姐嘱咐一定要留活口……”
其余几人皆是悲愤至极,怒吼着要为兄弟报仇,竟是凭空杀出了一条血路,转眼便到了夕照面前。
“哥,”夕照左右支绌,忙朝朝晖喊道:“快来救我!”
黑暗中陡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朝晖不由精神大振,掩杀回来护住夕照,高声道:“云麾将军到了,尔等若想活命,速速放下兵器!”
* *
明明城中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城外却像是另一片天地,此夜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安平晞正驾车沿河奔逃,耳畔风声呼啸,她心跳如雷牙关紧咬,连眼睛都不敢眨。
此刻她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觉得暗夜里危机四伏。
恐惧如同湿冷的黑雾渐渐漫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像是又被淹没了,周围都是水,冰冷刺骨漆黑一片。
从女官奉茶的那一刻,她便知道皇后提前下手了。
从勤政殿到宫门口,始终未见二哥来接应,她隐约猜到事情不妙,好在出门前交代过夕照和朝晖,只能放手一搏了。
可是皇后心思缜密,不可能不留后手。
一念及此,她突然感到身后有清浅的呼吸声。
她陡然间全身绷紧,冷汗顺着耳后发际涔涔流下,差点从颠簸的马车上跌落。
“还挺机灵,不愧是将门之后。”一只手臂从后稳稳扶住了她。
那声音响起时,安平晞感到奔流的血脉一点点凝结了起来。
她不敢回头,余光看到了他的衣角,是方才被她用毒针刺晕踢下去的车夫。
“放我一条生路,我什么都答应你。”她几乎要哭出来了,长长吸了口气哀求道。
死亡的阴影漫过心头,真实的就像父亲架在她脖颈上的寒刃。
“别耍手段,二十年来,我手下从无活口。”他说完便动了,安平晞也动了。
“你……”
那人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嘶鸣声陡然划破了黑夜,骏马拖着沉重的车厢越过堤坝冲向了护城河。
安平晞在马蹄腾空跃起时便已飞掠而出,一头扎进了黑漆漆的护城河。
但她尚未落水,颈后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浑身渐渐麻痹再无余力。
隐约听到嘈杂的脚步和焦灼地呼喊声,终究是来不及了吗?
意识涣散之际,宿命感仿佛巨大的阴影当头罩下。
耳畔又想起神官消失时所说的话:
未来有万种可能,但过去不可逆转,一旦进去便再无未来。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灵魂脱离了躯壳,如一股青烟般飘到了黑魆魆的冥河畔。
四周皆是浓稠地化不开的墨色,但那绵延不绝的彼岸花却是诡异凄艳的红,她漫无目的的飘荡,看到河面有一只小小的渡船朝她划了过来。
船头挂一只形制古怪的黑色笼子,约摸巴掌大。
其间翻飞着一团白色的火焰,堪堪照亮丈许之地,远看犹如一盏风灯。
船上站着一人,着黑色斗篷,缓缓对她伸出了一只手,她此刻神思恍惚完全没了思考能力,下意识地往那边飘了过去……
碧灵江发源于草木葱茏的西岳连云山,蜿蜒千里,最终绕过东岳望海山脉汇入大海。
屏幽山与青鸾山相邻,位于碧灵江下游,与望海郡一水之隔。
山下有座渔村,村中不过百户人家,大都以渔猎为生,日子倒还过得去。
在一个寒雨交加的凌晨,有人敲开了村口铃铃家的门想要避雨。
铃铃家徒四壁,父亲陈二出海未归,母亲有孕在身,她还有个妹妹,屋里哪还能再容得下外人?
她看那人虽被淋成了落汤鸡,但负在背上的病人却用披风遮地严严实实,不由动了恻隐之心,遂从屋角拿出把破伞,交代妹妹看好门户,然后一头扎进了雨里。
铃铃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满地泥泞,将那外乡人带到了村东竹林边的药庐。
那座药庐住着主仆二人,主人是个医术高超古道热肠的大夫。
药庐屋舍颇多,随便收拾一间便可留宿。
铃铃想得没错,大夫虽已睡下,但听到仆僮通报之后,还是起身收留了二人,并让铃铃和仆僮去收拾房间准备热水和饭食。
待得铃铃热好饭菜送过去时,那人已经收拾停当换好了衣服。
铃铃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五官英俊身板结实,即便穿了件朴素的旧袍,却也掩不去身上夺目的光华。
他的脸比村里的姑娘们都白,可是五官却并不阴柔女气,反倒眉眼英毅高鼻阔口,充满冷硬阳刚之气。
铃铃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灯下照顾病人。
病人是个小脸煞白的妙龄少女,铃铃见她身上穿着比嫁衣都好看的红绫中衣,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兴奋道:“这个姐姐是新娘吗?你们是不是像戏文里说的那样,逃婚出来的?”
男子大吃一惊,正色道:“休要胡言,这是舍妹。”
铃铃扁了扁嘴,委屈道:“我冒着大雨带你们找大夫,你还对我这么凶?”
男子有些无奈道了声抱歉,低头将那少女扶起来靠在臂弯,一手拿着灯烛一手拿着纱布去擦拭她颈后伤口处流出的脓血。
铃铃凑过去瞧了一眼,不由倒吸了口气。
少女颈后扎了一枚叶片状的飞镖,一半露在皮肉外,伤口呈螺旋状,周围皮肤就像皲裂般布满了纹路,略有些溃烂,已呈现紫黑色。
铃铃看得肉疼,忙收回眼神结结巴巴道:“她、她都这样了,你、你倒是先给换、换身干衣服……”
男子如梦初醒,俊脸涨的通红,忙将少女缓缓放下,拱手道:“有劳姑娘为舍妹更衣。”
铃铃见他态度挺好,便应了下来,刚为少女换好衣服,大夫便进来查看,待看清伤口和所中暗器时,脸色不由微变。
“暗器上有剧毒,除了使毒者无人能解。”他摇头道:“多半是没救了。”
铃铃不由得偷眼去瞧那青年,见他神容惨淡满面惊恐,不由得也难过起来,小声道:“求您发发善心,救救她吧,这样的大美人要是死了多可惜?”
大夫不由冷笑道:“难道丑人死了就是活该?”
铃铃咬着嘴唇不知如何作答,她知道自己就是生的丑的那种。
男子上前一步长揖到底,恳求道:“请大夫指条明路……”
“公子现在即刻回家召集亲友,或许来得及让他们见令妹最后一面。”大夫毫不客气打断他道。
铃铃有些不平,正欲开口却被他瞪了回去。
大夫素来温和,但说话却是掷地有声,他若说没救多半就没救了。
“阿煦,送铃铃回去。”他朝外间唤了一声,仆僮走了进来,躬身道:“是,主人。”说完不由分说将铃铃拽了出去。
他们离开后,大夫转身走到窗前,负手望着茫茫雨夜悠悠道:“安平公子还没想好?”
安平曜微惊,失声道:“先生认识我?”
大夫摇头道:“不曾,但与令妹有一面之缘。”
安平曜见他屏退外人,便猜到会有隐情,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心底顿生希望,忙上前殷殷道:“求先生明示,究竟如何才能救舍妹?只要您说得出,我定然做得到。”
“当真?”大夫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打量着他。
安平曜郑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还不知公子名号,在何处高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