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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

      风银眼神一凛,倏地拔剑指向顾江屿,九霄压迫性的力量直逼顾江屿的脖颈。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两方无言,凑近看便能看到,有一股力量横亘在剑刃与脖颈之间,与风银的剑气两厢对抗,维持着平衡,一旦这股力量消失,便会一剑刺穿喉咙。
    对峙一番,顾江屿开口道:“或许我该叫你洵舟少君。世人不知风银二字何意,但我知道,我顾家世代都知道,阆风的所有事。”
    他收起慵懒的神色,眼中闪着光,收掉了脖颈间的力量,起身一拜:“一别阆风,十二载有余,少君,久违了。”
    风银收回了力道,没有刺下去,眼中仍有防备,道:“你究竟是何人?”
    顾江屿轻笑道:“不要紧张,少君,我不是你的敌人,你跟我去个地方就知道了。”
    风银戒备满满:“我凭什么相信你?”
    顾江屿抬手,掌心蹿起一道灵流,灵流在掌心上方盘旋,最后结成一个古老的图案。
    风银眉头一皱,顾江屿凝出的图案,是个阆风人都知道,是镜海的一座石碑上所刻,乃是“镜”字的古文字。
    顾江屿:“这下可以跟我走了吗?”
    这种算是自证身份的做法并没有让风银放下戒备,但他还是跟了上去,他也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顾江屿带着风银往后山的山顶走去,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
    他见风银戒备的观察周遭,解释道:“顾宅除了几个侍从,只有我一个人,不似外面那些门派,弟子众多,这些年还真是孤单啊。”
    风银没理他,他自顾自的说道:“或许你和我一样,雪苍山也没有人陪你吧,一个人守在一个地方,十年如一日,即便游心也在,但他或许也陷在自己的罪孽中,自己都不得解脱,又如何宽慰你。”
    “你知道游心?”风银见他话语中的无奈不似作假,不由得蹙眉生疑。
    顾江屿几乎是温柔的对他一笑:“少君,我说过了,你不必防备我,我也是阆风人啊。”
    风银闻言一怔:“我从未见过你。”
    那年从阆风逃出,即便他年龄不大,阆风的人他都能大概的辨认,但他并不记得阆风域内有这个人,而且当年逃出去的活着的人,没有几个。
    顾江屿轻轻一笑:“顾家并不在西境阆风域内生活。”
    两人往山顶而去,视线愈发开阔。
    顾江屿回忆往事声音轻轻道:“从百年前,阆风人镇压惘极境开始,顾家这一支就被派出去了,当年阆风起阵封禁惘极境,所用的阵法需要连接三个点才能完全将惘极境镇压,除了阆风山的昆仑台,我族之人将就惘极境的神火台作为第二点,还差一个,顾家便领命去寻找第三个设阵点,如果现在有张地图就会发现,昆仑台,神火台,和南屏城在一条线上,从那时起,顾家就世代镇守在此了,除非有要事,不得回阆风,更不能将这个秘密暴露,顾家的位置只有阆风族长能知道。当年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被送走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十二年后又让你找到了。”
    两人走到山顶,从断崖上俯瞰,整个南屏城尽收眼底。
    深夜已是灯火零星,此时只有几个地方亮起了醒目的灯,足以在山顶上看见。
    是顾江屿特地让人亮起的,几个祭台的位置,无序的分散在城内城外。
    “少君请看,那便是阵法的方位。”顾江屿数了数发现没对,道:“唉,怎么还有一个没亮,小桑那丫头,动作太慢了。”
    风银:“,,,”
    顾江屿挥手:“算了,将就看吧,总之这个阵法,能镇压惘极境的妖魔鬼怪,将他们圈禁在惘极境内。”
    风银抿了抿唇,良久道:“可神火台当年不是,被我爹毁了吗,为何还能,,,”
    他知道当年的事最开始是由他爹亲手毁掉神火台引起的,他求了游心很久,游心才肯告诉他原因,这也是他此次下山的原因之一。
    “没错,”顾江屿道:“就是因为神火台被毁,才导致惘极境的妖邪异动,才让那些人有机可乘,若要是正面对抗,即便是所有门派都联合在一起,也不一定是我阆风的对手,只是最后,圣女带领着大家,不惜一切代价,以人力升起层层结界,替代了神火台的力量,才修复了阵法,压制了惘极境的妖邪,再次封印赤乌凰。要不然他们以为为何天垣能安然无恙,他们怎么有脸,对天下人说,是他们剿灭了罪人,镇压了妖邪,护住了苍生。”
    顾江屿说道最后,声音越发阴狠,与他平时一派从容的眉眼相比简直换了个人。
    风银立在山巅上,握着九霄的手指发白,当年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才深深的明白,自己没有立场以整个修界为敌,当年的动乱,发展到最后,死伤太多,已经不是谁是谁非能够说得清楚的了。
    顾江屿遥遥的看着南屏城,声音里尽是无奈:“那年我父母带着我回到阆风,亲眼见证了这些事,我曾远远地见过你,所以才能认出你来,你眼睛上覆盖的术法是阆风灵族特有的,只是多年过去了,个中恩怨,谁是谁非,早已经说不清了。”
    顾江屿无声的叹气,伸出手覆在风银眼尾,指间一划,咒术消失了,迢迢暗夜,闪烁的黑曜石瞬间变成碧蓝幽深的湖。
    湖心深处,那股惊心动魄的碧波悬浮着,流动着,这样摄人心魄的美感却自带寒意,像是融入了雪苍万年不化的积雪,与他冰封的执念与挣扎。
    让人看了既想远离又想靠近,远离那淹没一切的森冷的寒意,靠近那不可侵犯的孤寂的灵魂。
    良久顾江屿道:“你知道你爹为何要毁掉神火台吗?”
    风银喉咙发干,嗓音低哑:“知道。”
    顾江屿苦笑:“那看来少君心中已有抉择了。”
    “二十年,离下一次祭阵还有七年。”顾江屿道:“还有七年,便又要有人牺牲了。”
    阆风人结阵镇压惘极境,虽阻止了妖邪为祸世间,保证了整个天垣的太平,但鲜为人知的是其中付出的代价。
    风银看向远方,眼神坚定道:“我一定要彻底了结这些事。”
    顾江屿:“少君现在打算怎么做?”
    风银森然道:“顺着赤乌凰这条线,揭开危燕三星门的阴谋。”
    顾江屿道:“然后呢?你应当知道,你要做的事,和你爹当年一样,是不会为世人所理解的。”
    风银沉默,半晌他艰难的启齿:“可天下已经没有第二个阆风了。”
    世人的贪念是无止境的,谁能保证十二年前那场动乱不会发生第二次?到那时,已经没有第二个阆风愿意牺牲自己换取有限的太平了,惘极境里的邪魔将势不可挡。
    顾江屿并非要劝阻他,只是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成,良久道:“听闻若木之花现世了,就在季风身上,你和他,,,”
    提到季风,风银神色不由得复杂起来:“如果可以,我最不希望他卷进这件事。”
    山崖下远离河流最远的一个方位,最后一盏灯亮了起来。
    “别怕,有我在。”
    脑海中季风的声音响起,是少年清朗的声音,也是孩童稚嫩的声音。
    在长卿云的船上,季风从梦中惊醒,梦呓般的对他说出那些话,他才猛然记起十二年前的那个雪夜,他早就见过他。
    不堪回忆的夜晚,稍微牵起一点水花都会引起江河决堤,而那个人,就是绝望的浮沉中飘来的一块浮木。
    那个雪夜,他忘记怎么走到一条巷子,身后是紧紧相逼的修士。
    突然被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男孩拉近了一处黑暗中,两个小小的身躯屏息凝神,躲过了追杀。
    过了许久,那小男孩终于绷不住了,眼睛湿哒哒的看着他。
    忘记那个小男孩怎么抱着他又拉着他的手,一直哭,哽咽了好久,断断续续的说着,说你不要哭,不要哭,爹娘走了,只有我们一个人,所以不能哭,不要害怕,还有我在,还有我在。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
    他自己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着,任由这个小男孩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哭泣。
    忘了有多久,他听到银铃声,知道是游心来了,便丢下小男孩在雪地里就走了。
    在雪苍山他多次回想起,眼睛里都莫名的流露一丝笑意,在冰寒的雪山,开出热烈的花。
    那个小男孩,到底在哭什么啊,该哭的不是他吗?
    好半晌,风银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可我必须要拿到若木之花。”
    顾江屿看出他眼神中的挣扎,轻声道:“他会怎样?”
    “会死。”简单两个字,说不出的沉重,
    “没有别的办法吗?”
    风银艰难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原路返回,下至半山腰,南屏城也望不到头了,整个顾宅反而清晰起来。
    顾江屿注视着顾宅中某个地方,轻笑道:“或许我们应该相信他自己能解决,我看他待你挺不一样的,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风银顺着顾江屿的视线看过去,顾宅后院的墙头上,季风轻巧的翻了进去。
    “一起去?”顾江屿试探的询问,
    “不了。”风银摇头:“我该走了。”
    即便这样季风会对他有所怀疑,他还是怀着一点侥幸心理,希望他永远不要卷进自己事中。
    “就这么不辞而别吗?”顾江屿看向他
    风银颔首辞别,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