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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珧站在一旁,看着她做这些,忽然心底涌上来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一直以来他对皇后都忽视的太过彻底,然而有些话到了嘴边,想说,却又觉得半生已过,如今再说出来还不如不说——
因此,在接过皇后递上的盒子后,皇帝勉强笑了笑,坐也没在坐一会儿,就走了。
李氏送驾,站在门口,看着皇帝那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第一次觉得,特别可笑。
不过,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那之后,皇帝送了静娴公主雅客水仙,还让暗卫打探,收到回报说,公主当天就把水仙养在了花盆里——皇帝大悦,只觉他们兄弟之间和解有望,却不知,这正是皇后精心设计的精神麻痹之策。
没有人比皇后更了解这位皇帝,她甚至能猜到,皇帝这会儿怕是每日都在期盼着静娴公主能出席这次中秋宴会,那才真得是原谅了他当年犯下的错。而且,李氏还猜到,在皇帝看来,他和静娴的血脉之亲高于一切,不过一个宝国公而已,难道静娴还真能为了他跟自己反目不成?
李氏只叹,帝王无情便觉得天下人皆无情,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一种感情可随时凌驾于血亲之上,那才是真正的宿命之情,前世之债!她虽今生无缘宿命,但这些年看得多了,也就懂了。
三个月后,大皇子授意刘妃势力中的御史大夫,上书皇帝,弹劾宝国公通敌卖国,列举其十大罪状。帝王震怒,遂派人核查搜捕,不过十日便将宝国公满门抄斩尽数下狱。
斩首的前一天晚上,周璨一身黑袍现身刑部大狱。彼时,公子宝皮开肉绽浑身是伤,躺在一堆杂草垫上,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悲壮的苍凉。
牢房门上的铁链哗啦一声响,公子宝睁开了眼。他向门口望去,在火把的应射下,他看清了那个黑袍人斗篷下的脸,一瞬间热泪盈眶。
那人回头吩咐狱卒离远点,姿态矜贵高雅,浑身的气质却凛然如霜。
公子宝不顾浑身伤痛,跪爬移动,蹭到来人脚下,额头触地,声音发抖,哭泣着道:“罪臣,公子宝,参见公主殿下。”
周璨没说话,他蹲下身,一把掀了头上兜帽,双手扶着公子宝将他扶起,坐回那草垫上,一言不发地打开一个包袱,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拿起一瓶,倒出一颗白色的丸子,塞到公子宝嘴里。而后又换了一瓶,用手帕沾着里面的药粉,轻轻涂抹在公子宝脸上的伤口里。
二十几年了,公子宝终于又见到了这个人,他虽然两鬓也有了几根白发,人却依旧是那么美,那么好。公子宝贪恋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一刻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
似乎是感受到了公子宝热切的视线,周璨停了手上的动作,他回望过去,眼眸中渐渐水光流转,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就这么望着对方看了好久,忽然周璨张开手臂,拥住公子宝的头,将他抱进了怀里,终于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他道:“会有点疼。可我,舍不得你。”
公子宝流着泪,笑了,道:“死前,能再见公主一面,阿宝此生无憾。”
周璨又不说话了。
直到,公子宝在他怀里闭上了眼,像是睡了过去,却又无声无息。他才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打了个手势,自有人连忙上前,也不用吩咐便绕过周璨进了牢里……
第二日,公子宝全府男丁于午门外问斩,头颅悬于刑场三日,以警世人。
梨园这一日,静娴公主将原本位于园子东边的那个戏台拆了。不知自哪儿请来了一个又黑又丑的花匠,把那块地方开辟出了个小花园,这个花园平日里除了静娴公主外谁也不让进,当然那个花匠可以进,毕竟他还要为静娴公主照顾那些花草。
说是那些花草,其实主要就种了两种花,一种红色浓艳到近乎黑色的大花和一种毫不起眼的黄色小花,这两种花渐次开放,一年四季不开的时候,这花园里只有几棵四季常青的松柏。可若是有人走进园子里那个花匠住的小屋,就会发现,这屋里的窗台上一直养着一盆艳红的玫瑰,那花好似从未开败过,也不知这花匠是怎么养的。
这一年的中秋宴会,皇帝几十年如一日地又给静娴公主发了请帖。
中秋宴会的前一天,秋高气爽,送请帖的太监来到梨园,却被告知公主正在花园里赏花,不让任何人打扰。可出宫前皇帝也说了,这请帖一定要他亲自交到公主手里,太监没辙只好守在花园门口,等公主出来。
午日的阳光温暖热烈,打在花园小屋的廊檐顶上,给廊下的木平台打下一片阴凉。木平台上,两把座椅,一张小几。小几上,此时放着一套修剪毛、甲的器具,一个又黑又丑的男子穿着粗布衣裳昂头坐在椅子里,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华服男子,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眉心间有一颗鲜艳欲滴的破子印,那是哥儿身份的象征——此人正是周璨。
他此刻一身华服,尊贵高雅,却一手持剃刀,一手捏着那貌丑男子的下巴,正聚精会神地为他修剪胡须。
这貌丑男子望着他的那双眼晶亮有神,满眼都是道不尽的仰慕和爱意。或许是这双眼这份情太过夺目,显得他那张丑脸都比原本的样子增色了几分。
周璨为他剃净了脸上的胡须,在颚缘留了一圈络腮,放下剃刀,又拿起小剪耐心地修剪起来。这中间,那男子趁机说了句话:“中秋宴上,还是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