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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勾星刀的寒芒和宴月亭挥出的刀光相撞,擦出尖锐的鸣响,两相纠缠,一起绞碎血藤,撕开了一抹亮光。
    “小师姐,走!”宴月亭一把拽住她,身影融进刀光中。
    云絮依托的魔气被剿灭,食人花魔的躯体粉碎消散,脚下终于踩到结实的地面,街道上残留着一大团格外浓稠的云絮,伸手不见五指。
    褚珀手腕一挣,那拽着她的力道就松开了,她运起所剩不多的灵力,掐诀要收回勾星刀。
    但勾星刀沉甸甸地拖在地上,刀刃兴奋地战栗,一副“别拦我,老子要上去和他干一仗”的架势,半点都不听使唤。
    褚珀总算知道当时勾星刀为什么会带着她扑向宴月亭了,这玩意儿被宴月亭的刀气激发了斗志。
    怎会如此!
    按照她接收到的记忆来看,勾星刀的刀魄应该还没有觉醒才对啊。
    如果刀魄觉醒,它便能与主人神魂相应,那她穿到这具身躯里的第一时间,勾星刀就会发现它的主人芯子换了。
    这个时候,也没工夫深究,褚珀生拉硬拽地拖着它跑了几步,力竭仆街。
    “大哥,你怎么回事!”褚珀蹲到地上,一边留意着浓云里的动静,一边低声劝它,“我现在灵力枯竭,打不动啊!行行好吧,兄弟,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话音刚落,几道劲风卷走了沉积在街道上的云絮,四周依旧暗无天日,这漫长的一夜竟然还没有过去。
    宴月亭拂开稀薄的雾,向她走来,可能是失血过多,他整张脸白得像纸,眼尾却泛着红,整个人看上去脆弱极了,宛如经雨打风吹过的梨花。
    “小师姐,你还好吗?”
    此刻,他身上那一瞬迸发的古怪刀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勾星刀一下子索然无味,沉重的刀身霎时一轻,差点害褚珀跌个屁股墩。
    褚珀提着刀,想了想,没有将它收回去,忍住了后退的本能:“你别过来,我就还好。”
    宴月亭听话停步,退去了她的下风口,呐呐道:“对不起。”
    他的举动熟练又多余,褚珀隔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来是什么意思——这也不至于连从他身上吹过的风都嫌弃,原主是不是有毛病?
    咔哒——
    褚珀动作顿住,她皱了皱眉,起身快步朝一座屋舍走去,对推门出来的小孩说道:“天还没亮,不是叫你回去睡么,你出来做什么?”
    小虎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在他身后,两道僵硬的影子也跟着踏出门来。
    “小师姐,不对劲。”宴月亭走过去,一把抓住她。
    褚珀自然也察觉到了。
    周围很快响起一片开门的声音,这条街上——不止这条街,他们还听到更远处开门的声音——所有人都动作僵硬,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走到大街上来。
    他们一个个穿着敛服一样的中衣,神情呆滞,脚步僵硬,简直像是僵尸集体梦游。
    聚到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像是听到了某种指令,忽然整齐划一,齐刷刷地转过身来,那空洞无神的瞳孔死死钉在他们身上。
    这场面把褚珀吓得一个激灵从脚后跟窜到了头发丝,好差没尖叫出声,她一挪步缩到了宴月亭身后,紧张道:“干什么,他们要干什么?”
    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忽然疯了似的朝他们扑来,宴月亭挥手掀倒一片,带着褚珀一同跃上屋顶。
    街上的人失去目标,很快转身,齐齐朝着往长街另一头奔去,那奔跑的身姿已经完全不似人类了。
    “是城北的方向。”褚珀说道,她的视线在黑压压一片的脑袋上扫过,找到了小虎,他脚步并不利索,被挤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无数双脚碾过,但他浑然不觉,爬也要朝着城北的方向爬去。
    褚珀飞快掠过屋檐,一脚勾住柱子上,一巴掌拍开即将踩上他的人,捞起他的腰带,重新折身攀上屋顶。
    勾星刀呜一声。
    褚珀低下头。
    怀里的小男孩伸手用力抓上勾星刀的刀刃,寒光几乎切开了他的虎口,他僵硬的眼珠动了动,恢复了片刻神采,“姐姐,刀好看……”
    随即,他小小的身躯轻飘飘地散做了一团云絮,云絮中有一道萤火微光,闪了一下就灭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褚珀甚至身形都还没完全落定在屋顶上,云絮从她指间流出,朝着城北射去。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怀里消失。
    宴月亭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能够看清褚珀的脸,小师姐的表情有那么一刹那,几乎是崩溃的,睁大的眼眸脆弱地像是下一刻就滴出水来。
    但最终还是没有,她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还好,他只是云做的……”她得努力适应这个玄幻的修仙世界。
    褚珀怅然地望向半空,问道:“宴师弟是怎么进来这座城里的?”
    宴月亭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掩在袖袍底下的指尖紧张地拽了袖摆,又松开:“我从一处山洞里出来时,洞口云雾很重,转眼就一脚踏进了这里。”
    “这样啊。”褚珀点头,“云间兽应该在一个邋遢道士身上。”
    如果宴师弟真的是他特意给自己送来的,说明那个道士可以操纵这整个云城。
    脚下大地簌簌地震动,浓郁的夜色被一道冲天的火光照亮。
    城北被他们那一帮子同门闹出了惊天的动静,褚珀和宴月亭两人急行到这边时,只看到不断翻涌的浓雾。浓雾里夹着鬼哭狼嚎,火光吞没了几条街。
    火舌舔过的地方,屋舍楼馆,假山流水,一应全都蒸腾成了云雾,回归了它本来的面貌。
    “是灵火。”宴月亭说道。
    倾塌一半的阁楼上传来话音,似乎发生了争执,“这有什么,这座城本来就是云所化,人又不是真的。”
    “更何况妖邪都被诛杀得差不多了,那什么云间兽多半不在妖邪身上。”
    “……就算在妖邪身上,那要是它一直不出来呢?”
    “三个月七瓣金莲,谁又能保证后面的试炼会不会更难,我们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毁掉它的藏身之所,总能捉住它。”
    他们的争论在看到四面八方奔来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怎、怎么回事?”有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站住!别过来啊,再过来我们就动手了!”
    人潮毫无停顿,眼前一张张脸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无表情,半倾的阁楼成了人潮里一叶扁舟,顷刻间就会翻覆。
    阁楼轰然倒塌,有弟子手速飞快地掐诀御空,又被人叠着人跳起来抓住脚拽回地面。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引来了灵火,火焰燎原一样烧了一大片,人群一下子炸开,像飞溅的火星子,里面裹着一个个痛苦扭曲的人影,简直恍如人间炼狱。
    别说拥有现代灵魂的褚珀,就连宴月亭都在这样场面浩大又寂静无声的“死亡”中怔住了。
    被人潮包围的同门,好些已经快崩溃了。
    火光深处传来轻笑,“小兔崽子,你们不是打算要毁城的么,我把人给你们送到面前来杀了,怎么就吓成这副蠢样了?”
    “巽风派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第12章 (小修)   宴月亭一直在怀……
    是那个说书人的声音。
    褚珀抽一下鼻子匆忙转过头,撞上宴月亭的目光,她嘴唇无声张合,“云间兽在他身上。”
    宴月亭没有动,眼神有些奇怪。
    【可笑,竟然被吓哭了。】
    旁白停顿了下,又非常多此一举地补充了五个字:
    【宴月亭心想。】
    褚珀心里一梗,朝自己脸上摸去,摸了一把的眼泪鼻涕。她简直都要气笑了,都这种时候了,男主为什么还能注意到她哭没哭?
    是啊!她不仅被吓哭了,她现在还脚软地站不住!要不是靠勾星刀撑着,她早一屁股坐到地上,找个小角落躲起来了,她就是这么怂!
    不知道是为什么,从她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开始,宴月亭就一直在怀疑她,一直在观察她,无时无刻不用一种“你不对劲”的眼神打量她,恨不能捉住一切蛛丝马迹确认她“不是本人”,褚珀简直压力山大。
    她狠狠瞪回去,“看什么看,我没哭,是被烟熏出来的。”
    宴月亭慌忙垂下眼,“对不起。”
    褚珀哼一声,“听见那人的声音了吗?不出意外云间兽就在他身上。要想从这里出去就赶紧的,我走这边,你走那边,包抄他。愣着干什么,还不去!”
    宴月亭听话道:“是,小师姐。”
    等到宴月亭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褚珀才吐出一口气,揉揉发软的双腿,做好心理建设后,硬着头皮从另一侧绕去。
    她一路避开丧尸一样撞进灵火中的人潮,完全不敢多看一眼,这太吓人了,就算她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些不是真的人,可猝不及防撞上一张扭曲的人脸时,从那张被烧到空洞的脸上,还是能感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
    依凭的那口气被焚尽,这些人也同小虎一般,散成了一团云絮奔涌进云雾深处,云絮集结出一个庞大的影子,罩在北城上空。
    不多时,响起了“哗啦”的雨声,褚珀惊骇地抬头望去,猝不及防和一个青面獠牙的大脸撞到一起,那凸出的眼珠子几乎贴到她头皮上。
    “哇——”
    哪怕再晚片刻,她的脑袋就要变成被啃的大西瓜了。
    褚珀尖叫着抡起勾星刀,像那颗人头抽去,人头被拍得稀烂,但紧接着就有更多的恶鬼扑到面前。
    这哪里下的是雨,这分明下的是魑魅魍魉!有多少“居民”被吸进云层,就有多少妖邪落下。
    这只云间兽是不是吞了整个地府啊?这到底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考核!她宁愿回家刷一百套数学题!
    褚珀真的要被吓尿了。
    隔壁街隐隐传来哭嚎,“爹!娘!我想回家!”
    “我也想回家呜呜呜……”褚珀喃喃,她看了一眼垂挂在腰上的青玉,咬咬牙将它扯下来收进储物袋里——她褚珀从来没有考试中途退出过考场。
    也不知道勾星刀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斗志,刀身兴奋地战栗 ,斗牛一样往前冲去。
    残垣断壁后方划过雪亮的刀光。
    褚珀:…………
    “不是吧,你这个时候去找他打架不太好吧!”褚珀握住刀柄安抚它。
    勾星刀在左躲右闪,上蹿下跳,躲开一切鬼魅和障碍,冲进一座破败的道观中。勾星刀这种粗鲁的前进方式,身未近,刀风已经冲塌了破观的几处屋檐。
    褚珀在急速前进中,目光忽然落在几片飞落的爬山虎叶片上,这一瞬间,一切好像都被塞进了慢镜头里,她看着那几片绿油油的叶子在虚空中微微凝滞,须臾后被切割成四分五裂飘下。
    强烈的危机感浮上心头,现在刹车已经来不及了,褚珀用力一拍勾星刀,刀身竖挡在身前,几乎是同时,刀刃上便响起“叮叮叮”一连串细微的断裂声,有银白的细丝从空中飘散。
    褚珀落入破观大殿,勾起刀身上残留的细丝,捻了捻,“蛛丝?”
    比起城里,这周围安静了许多,褚珀忐忑不安地抱着勾星刀,嘀咕道:“怎么没有动静了,宴师弟不会已经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