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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请丁修仪来一趟罢——对了,再叫给冯才人那送两只羊脂玉镯去,好生劝慰一番。告诉她,本宫绝不会对此等歪风邪气坐视不理,必给她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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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玉晋了才人,却是这般尴尬的境地。此后数日,宜贵嫔仍是头晕恶心不断,皇帝来后宫多是探望她。因此,冯韫玉的招幸也是一推再推。
现下后宫中人嘲笑的对象已不再是楚怀兰,而是换成了冯韫玉。
只冯才人和楚怀兰不同,她素来是个绵软文静的性子。旁人酸她几句,纵是再刻薄她也只是涨红了面皮温顺听着,久而久之旁人不仅觉得无趣,心中反倒略略泛出愧意来,见冯才人仍是温柔地问好,不由生了些好感。与当初楚怀兰的待遇,可谓是天上地下。
因宜贵嫔孕中强行霸占皇帝的缘故,玉河极是不满,差点儿就想也仗着自己的身孕闹上几回。然她终究担心真的诅咒了孩儿,便闷闷作罢。只是到底不乐。
越荷与宜贵嫔同居仙都宫,自然比玉河更清楚些内情。
霍妩的孕中反应的确极为强烈,已连着免了她数日请安,更是一再推迟了搬迁去和欢殿的日子。镇日里,金华阁都有宫人抬着脚跟快速奔走,连带着薛修媛也是面含忧色。
越荷远远地望见那些低声交流的宫人,以及金华阁偶尔扫出的碎瓷片,只觉心中有一股不祥之意,似阴霾挥之不去。
这段日子霍妩愈发心躁,连她身边最得脸的红绡都被罚过两三回了,旁的更不知怎样。连带着,仙都宫也有些阴云密布,人人脸上少见笑影儿。
越荷在牡丹阁坐久了,渐觉心烦气躁。
她察觉随着霍妩的怀孕,宫中又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如今她并非前世羽翼丰满的贵妃,决计无力掺和进去,反而要留心不能被人利用。
留下最为忠心勤谨的桑葚看家,越荷携姚黄、魏紫二婢出门,探望楚怀兰,亦借此散心。
仙都宫位居西宫正南方位,与未央宫隔太液湖相望。
这是京中的潮白河水引流到此,宫女一路捞去枯枝腐叶,便极干净清澈,成了妃嫔们散心的太液湖,也叫做蓬莱池。
越荷步行未久,便近太液湖。远远才觉得水雾迷蒙,已见一素衣美人携一女童立在湖畔。她心中忽然一刺,正想悄无声息地避开,那女童已转过身来,展颜笑道:
“母妃您瞧,那儿有个美人姐姐。”
苏合真回首,那蝉鬓含着的玉蝶缀珠步摇微微摇曳。她着月牙白并蒂莲素锦留仙裙,外搭对襟羽纱长裳。风来衣裙起,似是飘飘欲去、临风不胜的仙子。
越荷见躲闪不及,只得近前俯身行礼:
“苏贵妃玉安。大公主玉安。”
合真微微一笑,发若乌木却偏偏面容胜雪。若非越荷一月前才在御花园见过她一面,怎样都无法相信,人的面色竟还能更苍白一些——她的病容哪怕是最不通医术之人也能轻易看出。
贵妃消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衣裙之中,似乎风一吹,就要飞走了。
“越嫔起吧。”
越荷遂起身,心底如坚冰之冷。
她已不愿看对方面容,多牵扯无益:“嫔妾无意打扰贵妃与公主,先行告——”
“母妃,这位姐姐好亲切。”却是大公主带着疑惑的声音。
这孩子睁了一双乌黑似葡萄的溜圆眼睛,正盯着她看。越荷一时哑然,却见合真抚了抚公主的头发,柔声道:“梓安,这是越嫔。”
越荷心口一酸。当初她与苏合真尚且交好之时,也时常去广明殿看望大公主。
这孩子周岁便丧了母被抱到了苏合真处,既是身份尊贵的嫡长公主,又是宫里唯一一个孩子。彼时,太后、皇帝、贵妃、容妃四人,都将她放在心尖上疼着,公主也被养得天真乖巧、不知世事。
前世越荷也曾期待,若孩儿如大公主般也很好了。只可惜,她的孩子终究没能来到这世上。但她一度确曾待梓安如亲女。
未料……未料这个孩子还记得自己么?她该有八岁了罢。
梓安却已撒了合真的手,踩着软底珍珠鞋蹭到越荷身边来,仰起小小一张脸来。
她梳着丱发,两大股乌发以垂金锁、红丝绳系结成对称的二锥,放置在左右头顶上。自髻中引出的一小绺尾发,松松垂在杏黄色云肩上。穿的是樱红色的散花衣裙,看起来格外甜美娇俏。
公主仰脸望着越荷,小脸困惑且惊奇:“……李娘娘?”
越荷的心猛然一跳,张嘴欲支应过去却愣愣说不出一句话来,似有百感交集。合真已温声唤道:“梓安,别闹人家,到母妃这儿来。”
大公主软软唤了声“母妃”,依言偎了过去,只仍回头看越荷。苏合真摸一摸她发上黄澄澄的金锁,语气似怅然:“梓安,可是想你李娘娘了么?”
大公主闷闷地应了一声,将脸埋在合真怀中:“儿臣很想念李娘娘。”
越荷眼中忽有难以抑制的酸楚。在误以为身份被叫破的那一刻,她更多是慌乱不知所措。
可是逐渐回过神来,她又不能不被这小小的女孩所感动——宫里竟然还有一个人在这般真诚地记得她、怀念她么?甚至,她有一刻感到那双稚童的黑眼睛是真正地认出了她来。
倘若、倘若她的孩子生下来,或许也会这么可爱贴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