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页
“可他这么一个小子,竟然意图和我们玩弄帝王心术,还意图收权!”
他如此切齿,神情中有不加掩饰的鄙夷。哪怕如今江承光已而立之年,甚至放眼朝野,占着优势的还是这位帝王,也改变不了李伯欣的态度。
偏偏越荷听了最后一语,失声道:“这便是原因吗?”
她神情里渐渐染上了几分难以置信,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在其位,谋其政。纵然将军认为天子手段有所欠缺,可是站在开国第二位皇帝的角度,他试图由文转武,淡去功臣勋贵的痕迹,也不是错的。”
“将军的意思是,因他不是大定皇帝,便不配收权,只配做个软弱傀儡么?这是什么道理?哪怕责其身为帝王,羽翼未丰便想翻脸也算合情。可只因其并非强权的先帝,便先定了不配——”
她疾风骤雨道:“这仍是强者为尊!照此道理推论,被强人劫盗的百姓,不配去走那段路;被赘婿夺走家产的孤女,不配得到父母遗泽。世上不看道理,只论强弱,仍是险恶的世道。”
“我不信将军追随先帝时,心中没有过壮志理想!这样,又与被推翻的前朝有什么区别!”
一段回忆忽然闯上心头。
那是江承光登基的第一年,两人尚且亲密无间。
年轻的帝王颓然坐于桌案后,望向她的眼睛里,藏着飘摇不定的烛光:“阿河,他们都说我做的不好,说我不如父亲。”
李月河嫁他前,确实听过这样的流言。
但是相伴数年,她清楚江承光为了达成“子肖父”的期望,付出了多少努力,也清楚他的壮志满怀。听了这些话,自然是又气又心疼:“胡说!”
她跪坐在他身侧,乌云般的长发披散着,脸依偎在青年帝王的背后:
“圣上或许不是先帝,但圣上会是好的君主。臣妾从不怀疑这点。”
那些年绵密的心痛,真挚的怜惜,如今全都翻覆成了笑话。
但至少,江承光早年设法集权,作为天子推行清平政令,却被老臣们以不似先帝来攻讦……那些都是真的,而她也是真的见证过。
只是或许对亲人总会有不自觉的逃避和美化,越荷直到此刻才清晰感到——
父亲并不是将之作为借口,他心中就是这样想的,并且因此认为自己有了更进一步的权力。
她喃喃道:“只因这些,将军不敬天子,不敛声势,日益骄狂……”
“那又如何!”李伯欣的手心,又烙下了那枚扣子的印痕,成国公昂然道:“倘若先帝未因急病去世,到如今我该已解甲归田,做一富家翁。可上天,让江承光做了皇帝!”
他漠然道:“从那刻起,我和他的命数便已定下!注定一死一生!”
越荷急道:“为何非要如此不可?”
她的双手攥紧又放开,指尖已垂落了血迹。
“这些年来,将军有过无数的机会。哪怕在一年前,您肯交出虎符。以将军的不世功勋,圣上为了颜面,也会许一个风光善终。”
“无论当今天子是否先帝看中的继承人,可他既已做了皇帝,将军便该拿他当皇帝看。武将之首言行骄横,不将皇帝放在眼中,这是取祸之道!”
“在前朝时,将军明明也曾为臣多年。为何偏偏到了当今天子即位之后……”
那人是先帝口中的小儿,也是如今生杀予夺的帝王。
越荷隐隐能察觉父亲的骄傲心思,可她无法理解对方这样做的原因。
思及三姐弟皆然受累,未来举家都逃不脱,而父亲毫无悔意,情绪不由激动起来:
“为何非要招惹祸事?为何要寸步不让,一意倨傲,到了这个地步?难道在将军的心中,家人性命,还比不上自己的尊严痛快,来得重要吗?!”
“尊严痛快?”李伯欣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可笑,可笑至极!”
他神色一厉:“我要的,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公正而已!”
“我所拥有的一切,便是我应得的!这些都是我亲手打下来的!”
“前朝不仁不义,我追随江鸿兴建立新朝,功劳本来有我的一半!”
“我没想当什么天子,甚至在于江鸿兴意图削权时,我也接受了这一切。可是老天换了江承光来做天子——对待这样一位疑心病极重的帝王,贵妃觉得我应该为了家族考虑,含垢忍辱、放下身段么?只因这小子做了天子么?”
“可凭什么!我才是大夏的缔造者,他不过是条捡了天大便宜的软虫!”
“他当然怕我至极,什么功高震主,什么杯酒释兵权——道理谁都懂。我在前朝是由文转武,我不是没读过书。我知道这些!我知道姓江的小子会忌惮我!”
“可是凭什么,要迁就天子、要设法自保、要装作贪财或是好色来自污名声,以此求一个君臣相和的善终的人,是我!”
“凭什么我为大夏朝征战了三十余年,临到老了,还要受小子侮辱,低头俯就他的猜忌!”
“我不服!”他喊道,“我自己打了大半的天下,从没贪过,拱手让了江家天子。如今老的去了,小的也敢骑在我头上。世人都说削勋贵之权合情合理,可在我自己打下来的天下里,我凭什么要一让再让,虎符、尊严、脸面全都交出去,苟延残喘,还让别人夸他善待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