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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人多嘴杂的,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直到院子里有人敲梆子,大家才一个个吹灯往被窝里钻。
曾荣才也知道,宫里有规矩,亥时一到,一律不许点灯不许喧哗,有嬷嬷轮流查夜。
翌日一早,曾荣是被别人起床的动静吵醒的,一番更衣洗漱后,她随着众人一起到了工坊。
这一次,曾荣见到了秦姑姑,看着约摸四十来岁,圆脸,微胖,可能是常年的不苟言笑,整张脸看起来颇具威严,威严中又带了几分冷情与寡淡,一看就不好接近。
曾荣几个进去时,她正站在一幅绣品前轻声训人,好像是嫌这幅绣品不够喜庆,颜色也不够鲜亮,不适合用作周岁宴什么的。
旁边的柳姑姑一声不敢吭,那位绣娘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垂到地上去。
见屋子里突然来了几张生面孔,那位秦姑姑倒是闭嘴了,扫了曾荣几个一眼,目光落在曾荣身上,明显带了几分不悦,“这也是这次新来的?”
“回姑姑,是,这位绣娘名叫曾荣,她就是那个绣牡丹荷包拿了第一的,绣兰花丝帕也拿了第二。”柳姑姑记住了曾荣,忙解释道。
“哦。”秦姑姑的眉眼动了动,上前几步走到曾荣面,“几岁了?”
“回姑姑,十二岁。”
“念过书?”
“回姑姑,读过几本。”
“都读了些什么?”
“回姑姑,不多,也就几本蒙学和诗词选集。”
“既如此,我考考你,我姓qin,非秦朝的秦,也非瑶琴的琴,那应该是哪个字?”
曾荣愣了一下,主要是她先入为主,以为对方就是秦朝的秦,猛然一下让她去找出第三个qin字作为姓氏来说确实有点难度,因为她身边压根就没有人姓这么偏门的姓。
好在曾荣上一世是跟在徐靖身边做了十年伴读的,很快想起一个典故来,“回姑姑,知道,是上西下早,相传始祖是伯益,曾协助大禹治水。”
这位覃姑姑见曾荣不但说出这个姓氏的正确写法,且还知晓她的始祖是谁,脸上的神情略和缓了些,这个女孩子没有撒谎,确实是念过书的,难怪能想出什么“芳兰竟体”和“富贵满堂”来,难得的是和她自己的花样还契合。
想到这,她又记起另一个人来,那人绣的东西也是带了一两句诗词的,且也是一个拿了第一另一个拿了第二,于是,她又问:“谁是于梅?”
阿梅一听忙站出来,“回姑姑,我是。”
“你也曾念过书?”
阿梅可没有曾荣的底气,往前一站,先就心虚了,“回姑姑,念,念过一点。”
“易安居士曾言,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这话我不敢妄议,只是我见多了世人绣的梅花,大同者多,新意者少,你年纪轻轻,能有此功力不简单。对了,易安居士还有一首咏梅词,就是她评完前人的咏梅词后试作的那首,你觉得如何?”
这话把阿梅问住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悲凉
阿梅是背了不少咏梅的诗词,可她只背诗词,压根就没去记作者是谁,再者易安居士这名字她似乎从未听闻过,这要答错了可如何是好?
没办法,她只能觑向曾荣,期待曾荣能给点提示。
可曾荣当着覃姑姑的面哪敢作弊?
说来也怪阿梅,她给阿梅画的梅花上引用了一句李清照的“此花不与群花比”,哪知阿梅事后一点功课不做,偏偏今儿又撞上这位难得一现的覃姑姑,更没想到她一来就直接考校上了。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阿梅会背那首词,词中的深意只怕她也领悟不了,最后的结果仍是如此,因为覃姑姑并没要求她背诵,只是考校她对这首词的感悟。
阿梅见曾荣帮不了她,只得吭哧吭哧道:“回姑姑,您,您,您说的那首我没记住。”
阿梅本想撒个谎,说那首词尚可或者是尚佳,可转而一想,万一对方较真,让她指出哪句尚佳来,到时只怕更不好收场了。
“没记住啊。”覃姑姑略有点失望,没道理会引用李清照的词却对她做的另一首红梅词一无所知。
难不成是别人临时教会她的?
于是,她看向了其他几个人。
见那几人均摇头,她这才看向曾荣,曾荣犹豫一下,回道:“回姑姑,晚辈不觉得这首词俗套,只是太过悲凉些,可能跟她的人生际遇有关吧。”
“悲凉?连你也觉得悲凉,可见真是悲凉了。这世上的人啊,走到最后,有几个不悲凉的?”覃姑姑的话越说越轻,看向曾荣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怜意。
曾荣读懂了对方的怜意,也读懂了她的悲凉,以对方目今的年龄和身份,只怕要老死宫中了,一辈子没儿没女,连个至亲之人也没有,甚至于连个能真正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怎么不悲凉?
而今,曾荣正在步着她的老路,到了年岁,无非也就是两条路,一条是等二十五岁出宫,这个年龄正常嫁人不太可能,除非是做小或做继室,可偏偏又自恃念了几本书有点所谓的才气,这种人比普通人更难安分,自然也更难收获幸福;还有一条路就是升为掌事姑姑,继续留在宫里,等年老不堪时再出宫等死。
也是悲凉。
曾荣没再接对方的话,她方才的表现已经够突兀了,怕是会打破大家之前固有的相处模式和平衡,很难说不会招来别人的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