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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十四节襄阳

      周问鹤与猫三在当天晚些时候来到镇集,猫三用碎银子赁了两头青驴,又买了一身行脚人的衣服。她本来长得就秀气不足,粗野有余,扮作男装一点也不困难。周问鹤原先想替她付钱,但是随身带出来的一点交钞早就浸湿了,而且猫三告诉他,在这种地方,只有银子管用。
    周问鹤也想过再去找剑九,却被猫三拦下,她说,白牡丹的眼线一定已经铺到了剑九身边,眼下,先出去避一避才是上策。然后她又强调说,如果能找到张真人,就再好不过了。周问鹤很无奈地告诉她,张真人只说去拜访他的旧友。猫三自然也不知道,张真人的旧友是谁。不如说,她很吃惊,张真人这把年纪,竟然还有旧友活在世上。
    另一方面,周问鹤显然还在对看到猫三小姐身体一事耿耿于怀,他绞尽脑汁,绕了好几个弯,总算用非常隐晦又模棱两可的语言向对方表达清楚了自己当时什么都没看清的事实。当猫三终于弄清道人烦恼的根源后,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她不耐烦地说,“我从来没把你当男人过。”周问鹤闻言一时语塞,然后陷入了深深的困惑,究竟谁比较可怜呢,是y柔的杨霜呢,还是被当作杨霜的自己。
    两个人在镇集上草草吃过朝食,就骑着驴子一路往南。一想到剑九现在暴跳如雷的样子,周问鹤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但是白牡丹很可能已经追上来了,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猫三的下一站是襄阳,正好也在前往d庭湖的路上,两人沿着汉江一路南下。所幸这一路还算安稳,也没有风雨阻程,四天之后,他们已经到了樊城脚下。
    刚进樊城,两人就看到了米家庵,庵前竖着两块石碑,是米公生前真迹。有一个当地人见周问鹤在米家庵前逗留,就上前热心地向他介绍石碑的来历。可惜,周问鹤连米公是谁都不知道,对于这些介绍,自然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当两人离开庵前,猫三小姐问道人为什么唉声叹气。“没什么。”道人嘀咕了一声,“我只是对如今的书法艺术绝望了。”
    与米家庵隔江相对的就是襄阳城,江上到处都可以看到摆渡船。有一个船老大愿意接受周问鹤的交钞渡他们过河,不过他同时再三声明,如果他们能够支付白银的话,可以给他们打八折。
    刚进襄阳城,就看到城中偌大一座鼓楼,据说是南朝遗物,楼下石碑题有“山南东道”四个字,落款是李阳冰。周问鹤发现,在这个时代,城市已经变得市坊不分,民宅与商铺杂乱地聚集在一起。街面上随处可见衣着华丽,高鼻深目的胡人,还有身着质孙服,头戴瓦楞帽的蒙元贵族,以及头戴姑姑冠的蒙元女子。
    猫三带着道人在小巷子里好一顿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座大宅子门前。猫三说,这宅子过去曾经是本地达鲁花赤的外宅,那位大人倒台后,他的众多私宅都被贱卖。当然,接收宅子的大多是有身份的蒙元人,因为汉人谁都不想惹麻烦。至于眼前这座宅子,虽然挂在一个贵族名下,实际上却是她与杨霜一个共同朋友的落脚之处。
    拍过铺首,很快就有一个粗壮的大汉前来应门,他看到门前站着的两人后,脸上有些不高兴。“项奴儿,不欢迎我呀。”猫三小姐拍着壮汉的肩膀说,这丫头只要一开口,嘴角就会翘起,跟人感觉像是在笑,如果她本来就在笑,那么这翘起的嘴角就会把笑意大大加深,此刻她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得意的猫,道人甚至觉得她随时都有可能喵喵叫起来。
    “你什么时候都欢迎,他什么时候都不欢迎。”项奴儿说着,没好气地瞟了周问鹤一眼。这大汉的声音特别洪亮,事实上,有点太洪亮了,道人想装作没听见都有点困难。
    猫三回过头笑嘻嘻地看了道人一眼,然后对项奴儿说:“麻烦项爷通报一声,就说猫三和杨霜拜访。”
    “师父说了,如果是猫三小姐登门,那不用通报,直接可以进去。”接着他又不忿地看了周问鹤一眼,才老大不愿意地加上一句,“还有……杨先生也是一样。”
    说着他让开了一条路,猫三笑着谢过大汉,然后领着周问鹤一路进了前厅。刚一进门,道人意外地看到了在米家庵前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跟他讲解米芾生平的热心人,那个汉子也看到了周问鹤,脸上露出了旧友重逢的喜悦,不用问,他是个标准的自来熟。
    “他是师父年前新收的弟子,姓欧叫欧普祥。”项奴儿说完,又为欧普祥介绍:“这位是‘寅主簿’的干女儿猫三小姐,这位是武当派的杨霜先生。”
    周问鹤听到猫三的干爹绰号叫‘寅主簿’,心里面暗自好笑,猫的干爹是老虎,确实非常合理。
    “两位来得不是时候,家师刚好出城去了,不过晡食时候还是要回来的。”欧普祥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周问鹤说,“杨先生若是不弃,我们正好可以聊聊米公……”说着他的人便凑到了道人身旁,还未及说第二句话,就已经被猫三强行挡下:
    “下次吧,会有机会的。既然大师不在,那两位普胜兄在不在?”
    话音未落,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就从里屋走了出来:“能被三小姐提到名字,赵某不胜惶恐。”这人长得一表人才,但是嘴却油滑得很,周问鹤不由想起了他在万花谷的好友霍虫鸣,阿虫的嘴也是从来没有半分老实,可惜长相就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位了。
    猫三朝那汉子一拱手:“赵爷。”就招呼着周问鹤一同进里屋去了,把一脸遗憾的欧普祥留在了外面。
    走在回廊上的时候,道人小声对猫三耳语:“刚才应门那个汉子,嗓门可真够大的。”“汉子”是他最近学到的词汇,似乎是指成年男子。猫三压低声音回答他“在这里不要用‘汉子’这个词,‘好汉’,‘老汉’,‘壮汉’这些词也不能用,他们忌讳得很。”
    里屋比前厅还要大上许多,八张靠椅分两排摆好,堂上正墙还挂着一幅巨画。周问鹤注意到,这幅画已经有些年岁,好几处地方显然还被修补过。奇怪的是,画上既不是山水,也不是花鸟,而是一条熙熙攘攘的寻常巷陌。道人忽然发现,这幅画他似曾相识,他忍不住站起来,走到画前仔细辨认。身后传来赵普胜的声音:“此乃唐人真迹,据说,出自一位高僧之手,是家师从一个胡商手中高价收来的。”
    听到高僧两字,周问鹤忽然心里一激灵,他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它了,道人急忙去找画的左侧,果然,在画中一栋寻常民宅的后面,依稀可见一块模糊的牌坊,上面手书三个大字“弥勒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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