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皇子先生
定襄,福嗣王府
“……不是我抱怨,”安景托着腮,略有些烦躁地对邰通道,“皇兄的诏,下得也太草率了。”
邰通笑道,“嗣王爷,您要是不喜欢四皇子,便依然与往常一样,点了卯就回府,圣上绝不会怪罪您的。”
安景“哼”了一声,神色不耐道,“倒不是为点卯的事体。”
邰通道,“那嗣王爷是……”
安景冷哼道,“我就是觉得,这四皇子聪明得有点儿过了头了。”
邰通应了一声,尔后恭敬地小声道,“嗣王爷,这宫中早慧的皇子并非独四皇子一人,远的不提,就说太子殿下,那也是……”
安景打断道,“太子聪慧,那是因为皇兄和皇嫂自小就悉心教导,而四皇子呢,恭嫔死得早就不说了,我也没听闻皇兄平日里怎么照管他,你说,这宫门深似海的,四皇子是自己去认得字、读得书?”
邰通微笑道,“或许这四皇子是当真‘天赋异禀’呢?”
安景撇了撇嘴,道,“我不信什么‘天赋异禀’。”他顿了顿,又道,“当年德宗在的时候,姊姊还对德宗说禅帝‘天赋异禀’,结果呢……”
邰通清了清嗓子,道,“嗣王爷,今时不同往日。”他看向安景,“再者,昔年太皇太后这么说,也是形势所迫。”
安景扯了扯嘴角,道,“好,好,就算不提禅帝罢,但是……”
邰通不解道,“嗣王爷,您既与四皇子并无往来,又何必忧心至此呢?”
安景嘟起了嘴,嗫嚅道,“我是怕他口无遮拦,连带着我受累。”他嘟囔道,“上回‘取景箱’那事我就看出来了,他虽是‘小儿’,但‘学问’可不‘止《论语》’。”
邰通了然地笑道,“原来嗣王爷担心的是这一桩事啊。”
安景抬眼,“怎么?这事体难道还不算紧要吗?”
邰通笑道,“紧要是紧要,不过奴才听说,现下圣上与皇后正商议着给四皇子专派一位讲习先生去弘文馆呢。”
安景闻言,沉吟了片刻,尔后又“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那这位先生还真倒霉啊。”
邰通笑了笑,顺着安景的话道,“奴才也这样觉得呢。”
安景努了努嘴,好奇问道,“那皇兄都挑了谁啊?”
邰通低头道,“奴才听说,圣上统共挑了三位先生,但仍犹豫着拿不定主意呢。”
安景奇道,“哪三位?”
邰通答道,“一位是太常博士姚世祉,”他顿了顿,补充道,“据说,圣上称赞他在国子监讲《春秋》经义讲得不错。”
安景“唔”了一声,不置可否道,“皇兄说不错,那肯定讲得是真的很好。”
邰通应了一声,继续道,“另一位是翰林学士文一沾……”
没等邰通说完,安景就接口道,“文一沾啊,不可能。”
邰通微笑道,“嗣王爷何出此言?”
安景道,“文一沾是文状元嘛。”他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在嫌弃邰通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皇兄一向惜才爱才,‘千金买骨’舍得,这‘大材小用’却舍不得。就算皇兄还在为那纪什么的案子生气,也不至于将好端端的一个文状元发落去给四皇子教书。”
邰通微笑道,“嗣王爷怎么知道,圣上还在为那纪鹏飞的事情生气呢?”
安景又翻了一个白眼,“我就知道了,怎么着罢?”
邰通笑了笑,道,“其实,嗣王爷也很聪慧呢。”
安景哼哼道,“你第一个先说姚世祉,说明你也是聪明人咯。”
邰通微笑道,“奴才就是不先说姚博士,嗣王爷您也是心如明镜。”
安景翻了第三个白眼,“那第三位先生是谁?”
邰通恭敬道,“是宋士谔,宋大人。”
安景慢慢直起了身,“宋士谔?”
邰通低眉应道,“是。”
安景“哈”了一声,“那‘小忘八’竟又卷土重来,做上教书先生了?”
邰通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嗣王爷,这位宋大人好歹是……”
安景立刻啐了一口,“呸!也就是皇嫂看在娘家人的面子上,对着自己的亲弟弟抹不开脸儿,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抬举他!他那个第一甲进士出身,还是当年禅帝刚即位开恩科,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点的,吓唬谁啊?!依我说,就他肚子里的那几两墨水,说不定还不如那纪什么的,”安景从鼻子里哼出不屑来,“那纪什么的武进士,最起码还是他自己考的呢。”
邰通滞了滞,放轻声音道,“嗣王爷,这位宋大人再怎么说,也是正经国舅,您再不喜欢他,也不该……”
安景嘟了嘟嘴,委屈道,“这宋士谔根本不会教书,他以前教我的时候,就欺负过我。”
邰通失笑道,“宋大人出身书香门第,对礼教上的约束难免就严苛了些,嗣王爷您是随性惯了的,所以才不怎么喜欢这位宋大人。四皇子尚且年幼,现下正是需要管束的时候,圣上将这位宋大人作为人选之一,也是……”
安景怏怏道,“最后皇兄肯定选他。”
邰通笑着问道,“为何?”
安景复抬手托腮,悻悻道,“因为皇兄刚刚叫停了‘投献’嘛。这‘受献’受得最多的都是谁啊?还不都是皇亲国戚?皇兄这会儿给宋士谔一个‘皇子先生’的位置,是意在安抚外戚,以及像我这种皇亲呢。”
邰通微笑道,“嗣王爷却是例外呢,奴才知道,您是从来不受什么‘投献’的。”
安景懒懒地斜了邰通一眼,打了个哈欠道,“我嘛,有吃有喝,能让我自在做点我喜欢做的事情就行。”
邰通见状,忙上前道,“嗣王爷,您困了,奴才搀您去歇会儿午觉罢。”
安景点了点头,松松垮垮地站了起来,朝内室的方向走去,“……反正啊,这宋士谔只要不在我眼前晃悠就行了。”
邰通知道安景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忙应了下来,又安抚道,“其实啊,嗣王爷您是多虑了,这宋大人再如何,教个六岁大的孩子总是绰绰有余的。再者,圣上原本也没打算让这位宋大人教多久,待过两年四皇子长大一些了,还是会让弘文馆的先生们接手的。”
安景困倦道,“邰通啊,你在我跟前,别一口一个‘宋大人’地叫那宋士谔,这宋士谔但凡有一分真本事,早就被皇兄派作地方大员了。”
邰通应道,“嗳,不叫了,不叫了,嗣王爷,奴才去外边儿替您把伺候更衣的丫鬟唤进来罢?”
说话间,安景已经靠到了榻上,随手拉过薄毯,蜷起了身体道,“不用,我自己阖会儿眼就成。”
邰通恭敬地应了一声,见安景迷糊着半睡了过去,便悄然无声地往外退去。
快走到门口时,就听榻上的安景似乎在半梦半醒间喃喃了一句,“……只有没什么本事的人,才会去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