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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怎么是你?”我诧异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那纸条是你留给我的?”
    我一肚子窝火,本想爆发,却一头雾水地讲不出话来。堵住我去路的人是岳鸣飞,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前游泳冠军。从昨天到今天,岳鸣飞一直跟我在一起,看起来行为正常,怎么半夜却跑来放一尊断臂女像到水库管理处的老房里,莫非他脑子有问题?还是鬼上身了?
    岳鸣飞见我答不上来,便气冲冲地道:“原来是你!操!居然在背后玩儿阴的!”
    “什么阴的阳的?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我看对方来者不善,也跟着骂起来。
    “你还想否认,这些是不是你塞进我房间的!”岳鸣飞懒得解释,丢过来几张纸,他就把鼻子翘到天上去了。
    我被搞糊涂了,捡起了那些纸,认真地看了看,忍不住地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装?你明知道我不敢跟其他人说,也不会报警,所以想玩儿我?”岳鸣飞提高了声调,水库边上隐约地回声,让气氛阴森起来。
    那些纸一共有三张,全是打印的,每张都有一句话——“4月29日零点前把断臂水神放到水库管理处老房子,不然你私下打捞尸体的秘密就要曝光了。”我醒悟地“哦”了一声,原来那尊女人塑像叫断臂水神,可从来没听过这名号,不会是什么民间的破神仙吧?我看雕像做工一般,材料只是普通的石膏,不过是几斤白菜钱,有必要那么逼人吗?
    岳鸣飞脸色难看,我瞄了一眼,又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句。一下子,我全明白了,岳鸣飞竟背着渡场去外面捞尸,这事非同小可,要是让胡嘉桁知道,那就得卷包袱走人了。别看渡场每月的工资只有几百,可只要你熬过五年、八年,将来会有好去处的。现在捞尸的价格都是一万块以上,多的还有五六万,要是捞尸人主动要求,他们的身份就能保密,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彼此闹心,难怪岳鸣飞敢放手一搏。
    可人算不如天算,是秘密就会曝光的。每个人总有不可告人的隐私,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下场就是身败名裂!
    这时,岳鸣飞看我一脸呆相,怒气减了不少,并问:“这不是你给我的?那你为什么跟来?”
    “我出来小便,看到有人溜出渡场,以为是谁呢,于是就跟来了……”我跟踪人不算光彩,回答得也没底气。
    “如果不是你……”岳鸣飞语塞,“那会是谁?谁知道我从唐二爷那里偷了这尊雕像?当时应该没人看见才对。”
    “这是你偷的?”我寒毛直起,如果这是从唐二爷那儿偷来的,会不会是唐二爷变鬼了,回来索要“断臂水神”?可岳鸣飞摇头否认,他说这三张纸连塞了三天,那时唐二爷还没出事。岳鸣飞横心一想,反正雕像不值钱,干脆就按照纸上的要求,把雕像放过来。这是第三天收到纸条了,岳鸣飞怕对方没耐心,而时间就要到了,睡不安稳的他索性晚上就跑出来,顺便看看能不能逮到背后搞鬼的人。
    “今天是4月29号,这么说你是27号收到的纸条,28号唐二爷出事了……”我思索道,“这些事不会有什么联系吧?你偷了这雕像,有没有问过唐二爷,什么是断臂水神?不会是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吧?你看,手都断了,多瘆人!”
    “我只是觉得好看,顺手一拿,谁想到……”岳鸣飞自认晦气,猛地叹着。
    “对了,这雕像下面有一个名字——李小爱,你来得比我早,以前渡场有这么一号人物吗?”我认真地问。
    岳鸣飞不像我,没有探案追底的念头,只想把事情结束,好好地回去睡大觉。他看我已经知道了秘密,也了解我的为人,于是央求我不要告密,将来要是有机会,他可以介绍我去当游泳教练,那种工作总比去江里打捞要强得多。至于断臂水神,岳鸣飞想丢在房子里,不带走了,他才不管有没有人来龋可我总觉得这雕像有问题,于是拿起来准备带回去,岳鸣飞不肯,最后我只好在墙上用石头刻了一句话:“断臂水神在黄丁意手里,有种就来拿。”
    岳鸣飞撇清了干系,他还是不放心,可能被纸条闹得有些敏感了。我左说右道,连三个脚印的怪事都讲出来作为交换了,岳鸣飞才同意让我把断臂水神拾回去。
    这一趟,岳鸣飞没逮住捉弄他的人,却转移了包袱,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我问心无愧,什么都不怕,可刚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水库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我和岳鸣飞紧张地向前迈了几步,屏住呼吸望了望,心里就说:这水库底下究竟有什么秘密,夜里居然会有这般奇景?
    夜空的月亮被一朵乌云挡住了,水库原似一潭墨汁,此时水下竟有一团红色的光在闪烁着。那团光在水深处,我们看得不清楚,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在发光。彝山水库不是大海,底下不可能有奇珍异宝,顶多有几具尸海我惊讶地望了一眼,心中便想,江底的尸骸沉积肯定很多,那是不是鬼火?可没听说鬼火能在水下烧起来,这不符合科学。
    岳鸣飞啧啧称奇,比我的反应还大,本来我还想跟他讨教,看他那样子就收住了话头。那团鬼火似的光闪了几下,这还不算完,竟又朝着上游移动,往彝江上游迅速地冲去。这时的我恨不得跳进水里,奋力追去,这可是头一次看到彝江里的怪事。过了几分钟,红光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了,我才想起来要快点回渡场。
    关于江水下的鬼火,我和岳鸣飞都无法解释,只当是夜里见鬼了,没有想太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捞尸前辈大多都有诡异的遭遇,江下的鬼火简直是小儿科了。
    在回去的路上,岳鸣飞不纠结鬼火了,又不放心地问我:“那三张纸真不是你塞给我的?”
    “你不信就别问了。”我冷冷地道。
    “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嘛。既然那个人叫我今晚来把雕像放在那儿,怎么不来取呢?是不是你惊动了人家,所以……你路上没遇到谁吧?”岳鸣飞追问。
    我耐着性子答:“我要是遇上了,不吓死才怪,谁半夜会像你一样去水库溜达。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事不简单,我看十有八九是渡场里的人干的。你想想看,那个人知道你在外面私自打捞尸体,又偷了雕像,这哪像是外人能知道的。”
    岳鸣飞一边走,一边挠着脑袋,他坦承早就想过这一点了,可渡场的人和他没什么过节儿,没必要那么做。渡场附近常有渔民经过,大学生有时也会过来游泳,可都算是陌生人,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他才对。
    我暗暗地笑了笑,岳鸣飞粗枝大叶,得罪的人还少吗?他那自大傲慢的个性,不知道多少人看不惯。要不是今天我和岳鸣飞撞个正着,彼此一个礼拜都不会交流,就当对方是空气。我们在路上作了许多推断,最后一致认为鬼魂作怪是个幌子,一定有人故意使诈,只是仍搞不懂这么做的理由。
    回到渡场后,岳鸣飞看我保证不向他人透露只言片语,他就满意地回房睡觉,在进门时居然还说了谢谢。我客气地一笑,也走回自己的房里,然后把断臂水神摆在桌子上就去睡了。一躺下,我就进入了梦乡,不知道为什么,迷糊之中,总觉得唐二爷来喊我了,那种感觉很真实。可是,我怎么都起不来,嗓子干干的,发不出声,就像一个无法动弹的植物人。这种无助的感觉折磨了我半宿,等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本来,我想下床喝口水,眼睛还迷迷蒙蒙的,怎知双脚刚下地就吓了一跳。
    “搞什么名堂?”我搓了搓眼睛,站了起来,发现房门敞开着,而放在桌子上的断臂水神竟然转了一个位置,望着敞开的房门外。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把雕像的正面朝着木床,闭眼前还特地看了一眼。而且,我进房间后就把门带上了,不可能被打开的……难道是唐二爷真的回来了?
    我狐疑地拿起断臂水神,它现在背对着木床,不知道为什么转了半圈。当然,如果只是这种小状况,肯定吓不到我这个打捞员的,问题是它的断臂竟然长出了一只!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嘴巴张得老大,都忘了要喝水的事。雕像的底座还有“李小爱”三个字,雕像和昨天的一样,只是多出了一只纤细的手臂。
    这时,岳鸣飞从外面走过我房间,看见我拿着雕像发呆,他就催我快点收起来。我没来得及把雕像的事说出来,金乐乐就在外面大喊,叫我快点过去,有人找我。我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想,关上门就离开了。岳鸣飞在后面嘟囔了几句,不知说些什么,其他人则在晾衣服,或者发呆。
    金乐乐在小楼的办公室里,等我一来,她就叫我一个人去镇上的人民医院一趟。原来,警察并没有把唐二爷的死归为他杀,只是找我去问话。不过,胡队长和岳鸣飞都不必去了,之所以只找我,是因为金乐乐对警察说我跟唐二爷最熟。我一边点头,一边佩服金乐乐的大嘴巴,多亏警察没认为这是谋杀,否则就把我推下黄河了。
    在这里,请容许我多费笔墨,解释一下为什么去见警察,没去派出所或者公安局,而是去镇上的人民医院。
    在现实中,很多地方并不如电视剧那样,法医鉴定中心与执法机构是不在同一地的,解剖室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像经济落后的地区,有的尸检解剖是在医院里完成的,甚至露天进行解剖的都有,死尸则保留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这种情况不只在中国有,就连美国部分小镇都是如此。
    而警察呢,和电视上的区别更大,除非一些特别因素,他们不会揪着案子不放,有时你千求百恳,他都懒得去查案子。像唐二爷的死亡,警察一般不会归为他杀,否则这样一来,当地案发率统计会升高,万一破不了案,会影响破案率和局长们的仕途。定性自杀就不属于凶杀案件,不用归到重大刑事案发率里,而当地的犯罪率统计报表就好看点,警察也可以省时省事。
    我能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在渡场里亲眼见过,有的人淹死了,警察都迫不及待地宣布死者是自杀,根本没有经过任何刑侦。有些死尸暂时没人认领,也是由渡场的人捞起来了,送去镇上的人民医院太平间里,那个地方可谓是我们的另一个工作地点了。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等我刷牙洗脸,简单地吃了早饭,金乐乐见我还没出发,她再一次跑来催我。正好,韩嫂要去镇上的市集买菜,我就跟着她离开了渡常走过樟树林,我们就一起迈进彝山师院,从后门直穿到前门。在路上,我问韩嫂,有没有见过江心下有鬼火,没想到她竟脸色一变。
    “我老公出事前几天,也这么问过我,你不会……”韩嫂怕吓坏我,没有说下去。
    我忐忑地走在师院的小道上,看着来往的大学生,然后问:“真有这事?你确定吗?”
    韩嫂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我看你还是少去水边,这几天都在渡场里待着,帮我洗洗菜就好。”
    “这段时间师院的领导禁止学生去江边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除非镇上的领导又叫我们去捞江底的垃圾。”我刚说完这话,一个女老师就走向我,直勾勾地看过来。
    韩嫂急着去买菜,见我要和年轻女老师谈话,她就乱点鸳鸯谱地叫我把握机会,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掉了。那个女老师叫唐紫月,在彝山师院教书,她来过渡场几次,原因是想请岳鸣飞教学生游泳,参加市里的比赛,以及溺水时如何自救或施救。因为胡队长不放人,所以这事一直没谈成。
    唐紫月走到跟前了,她就一脸抱歉地道:“我听说唐二爷的事了,真可惜啊,他前天还跟我咨询过一些事的。”
    我本以为唐紫月又要谈教游泳的事,听到这话就赶紧问:“前天?唐二爷找你做什么?难道他想来教游泳?”
    “不是的。”唐紫月否认,然后答,“我在政法系教书,唐二爷想跟我咨询一些法律,说如果他个人要公布一些机密文件算不算犯法。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唐二爷就建议我去渡场找人教学生游泳,不然我都不知道学校后面有个渡常不过,唐二爷前天又来找过我,可惜那时我很忙,没时间见他,谁知道那天傍晚他就……”
    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唐二爷在出事前居然跟师院的老师咨询过法律事宜,渡场的人怎么会跟法律扯上关系了?当然,只要是人类都会与法律有关系,可不是每个人都要去咨询的。根据唐紫月的说法,唐二爷想问如果个人要公布机密文件,这行为算不算犯法,那会不会就是他被害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