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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老泥鳅和癞皮狗

      “不错,开仓放粮。”
    房遗爱负手而立,见梅竹生神色有些不自然,暗中冷笑道:“梅竹生,老狐狸!你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梅竹生低头抚髯,泛着精光的眸子转了几圈,这才开口道:“县尊,马上就要到交粮的期限了。若是眼下放粮,知府衙门怪罪下来,恐怕会有些棘手了。”
    “那曹州知府来压我?老狐狸,知道小爷我是六品巡按吗?”暗骂一声,房遗爱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依梅师爷所见,该当如何?”
    见房遗爱前来询问,梅竹生嘴角微微上扬,拱手道:“梅坞县的百姓向来不服教化,刁民之名遍传曹州,此番一定是有人在县尊面前搬弄是非,这才会引得县尊要开仓放粮。”
    说道“刁民”二字,梅竹生有意盯着范进看了一眼,眸中轻蔑之色一闪而过。
    有了县令撑腰,范进仿佛在瞬间变了一个人似得,右手扣住左手手腕,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哪里还有半点怯懦的样儿。
    “刁民之名谁来制定的?莫非是梅师爷收不上私加的银税,这才故意中伤县尊辖下的百姓的?”
    范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说得梅竹生脸色时青时白,就连房遗爱都不禁多看了两眼,身旁这位衣着寒酸的老书生。
    “这还是刚刚那个怯懦的范进吗?”房遗爱背地嘀咕,忽的想起儒林外史中的记载,这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范进苦读寒窗三十八年,其中辛酸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吧?读书人做梦都想为官入仕,里面的道道儿怕是在心里演习了千百次.....怪不得批语曾说,中举后的范进便不是当日的范进了...”
    梅竹生按着心间愠怒,看向范进,质问道:“范师爷,老夫何曾私加过税银?你无凭无据怎能含血喷人?若是怀疑老夫中饱私囊,大可以去到文房查账。”
    “哼!梅师爷身兼刑名、钱谷、征比、账房诸多要职,想要在账本上动用春秋笔法,怕是易如反掌吧?”
    范进不卑不亢,说到最后,竟反将了梅竹生一军。
    梅竹生被戳到痛楚,登时勃然大怒,正要开口以前辈的姿态,训斥、责备范进,却被站在一旁的房遗爱抢了先。
    “大胆!”
    “放肆!”
    房遗爱佯做怒意,对着范进接连两声责斥,范进见状连忙收起正色,换上一副忐忑的样儿,拱手道:“学生知罪。”
    “梅师爷经营县衙有方,就连本县都得敬重三分,想你第一天来到内衙任职,怎能如此污蔑同僚前辈!”
    听到房遗爱这番话,梅竹生这才转怒微笑,抚髯微微点头,心想,“这还差不多,若想跟老夫作对,小娃娃再去学上十几二十年吧。”
    训斥过范进后,房遗爱轻叹一声,露出一副愧疚的神色,对梅竹生道:“梅师爷,想来你为县衙如此操劳,本县见了却是有些不忍呢。”
    “什么意思?这小子没憋着好屁!”老辣的梅竹生从只言片语中察觉出异样,心中暗想道。
    房遗爱瞪了一眼范进,冷声道:“范进!想你这样傲慢,日后如何能在县衙辅佐本县?之后你便担了征比师爷的职务吧,也好跟着梅师爷多学些东西,好好压压你的傲气!”
    “什么!范进做征比师爷?”梅竹生大吃一惊,梅坞县的钱粮税收之前完全由他一人掌控,此刻多了一个副手,做起事来掣肘之势不言即明。
    “范进,征比师爷该你做不假,但束脩却是一两不多啊!”房遗爱压根就没打算理梅竹生,完成暗中夺权后,对着范进使了一个眼色,嘴角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范进深知上司心意,连忙拱手道:“学生领命。”
    敲定范进的职务后,房遗爱转身看向梅竹生,拱手道:“梅师爷,本县这就到粮仓看看,至于师爷口中的刁民,本县会再三斟酌、慎之又慎的。”
    说完,不等梅竹生言语,房遗爱径直前行,范进则冷笑着对前辈拱了拱手,这才大摇大摆的跟在上司身后,去到粮仓准备放粮事宜去了。
    身着官服走在县城街上,周围百姓轮番侧目,一个个对这位新任县令避之不及,仿佛沾上就要引祸上身似得。
    “范进,他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见了本县都躲着走?”房遗爱好奇的嘟囔道。
    范进与房遗爱并肩行走,凑到他面前,轻声道:“怕又是梅竹生和王通的伎俩。”
    “梅竹生、王通二人一文一武,怕是没少在梅坞县作恶吧?”
    “梅竹生号称笑面虎,擅用软刀子杀人,绵里藏针心迹却是十分毒辣呢。”
    “那王通呢?”
    “王通依仗知府姐夫的官威,在梅坞县几乎是横着走了,而且这人嗜杀成性,据说早年间在曹州府当街杀人,这才跑到梅坞县避风头来了。”
    得知王通、梅竹生的底细,房遗爱微微点头,“一个是城府极深的老泥鳅,一个是狐假虎威的癞皮狗,这样的组合倒是算得上地头蛇的标配呢。”
    说着,房遗爱不禁好奇的道:“范师爷,为何对二人的底细了解得如此清楚?”
    “不瞒县尊,学生有时去参加文会,这些全都是听文友们说来的。”范进低头喃喃,要不是他衣着寒酸,说话的语气,有条不紊的语调,倒看不出是一个食不果腹的迂腐文人。
    “刚刚你言语得罪了梅竹生,怕是会被他记恨在心里...范师爷,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母尚在,不过又贤妻在家侍奉。”提起母亲妻子,范进显得有些落寞,眼见年纪轻轻便为一方知县的房遗爱,这位老书生心中曾几何时没有过这样的梦想,不过造化弄人,任凭他熟读经文,到最后还是被人将考卷调换失了前程,以至于落魄栖身,连累老母贤妻饱受煎熬。
    见范进语气低落,房遗爱轻笑一声,将身搭在师爷的肩膀上道:“别叹气了,明天就让八端陪着你回趟双槐树,束脩么...”
    想到秦京娘哪里还有二百两纹银,房遗爱索性使出一个“大手笔”,开始笼络起了心腹帮手,“束脩先预令一年的,一个月一两五钱银子,一年是...”
    “十八两银子!”范进眼中闪着精光,他从生下来到现在,五十多年中哪里见过如此多的银子!
    “待会回到内衙,先预支二十两银子,回家安顿好家人,在置办一身新行头,本县的心腹怎能如此寒酸!”
    见房遗爱将自己看做心腹,范进眼眶一红,险些跪倒在地上,“多蒙县尊赏识,学生一定尽心竭力,帮县尊除掉梅竹生和王通这两个害群之马!”
    “好,咱们这就去粮仓看看吧。”
    二人来到梅坞县粮仓,见门口有四名捕快把守,房遗爱微微点头,“钱粮重地倒是不怎么马虎。”
    缓步向前,四名捕快见房遗爱到来,纷纷拱手见礼,但在看到范进后,脸上随即便露出了一副不屑的模样。
    “这不是双槐树的老童生吗?怎么不在家读你那几本破书了?”
    “范进,你还是回家跟着你老丈人学杀猪吧,每天还能沾点荤腥,不然怕是迟早要饿死的。”
    “呦呦呦,瞧瞧你这幅穷酸样子,还拿眼睛扫打我们哥几个,别以为县尊在这,我们就不敢...”
    见捕快要对范进动手,房遗爱微笑着道:“你们要对本县的师爷怎么样?”
    “什么?师爷?县尊的师爷?!”四名捕快看向范进,眸中满是惊诧。
    房遗爱拍了拍手,缓步朝粮仓院中走去,同时说道:“范进是本县新聘的幕僚,主管书启和征比,说来他还是你们这些守粮仓的半个上司呢。”
    得知范进的职务,四名常年看守粮仓的捕快顿时傻了眼,连忙露出一抹笑意,开始对他们一向看不起的范进嘘寒问暖起来。
    “范师爷,我就知道你能撞大运,瞧瞧,被我说中了吧?”
    “范师爷,今天晚上请你去吃个便饭啊?”
    “范师爷,县尊命你担任书启、征比职务,梅师爷怎么说?”
    范进冷颜相对,语气生冷的道:“我乃是县尊亲派的职务,要梅竹生那老儿说些什么?”
    说完,范进拂袖向前,只留下四个捕快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刚刚经历的一幕,对于他们来说仿佛跟做梦似得,任谁也没想到生性怯弱的范进会鱼跃龙门,成功攀上这新任的县太爷。
    进到粮仓,房遗爱四下张望了几眼,推门走进正厅,正打算查看余粮账册的他,赫然看到了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皂隶,以及两个衣着妖艳的姐儿。
    与寻常的皂隶不同,这名皂隶身着软甲,腰间配有一把虎头腰刀,头戴一顶齐眉软巾,倒像是个都头打扮儿。
    “这家伙就是王通?光天化日竟敢将这些残花败柳领进县衙粮仓来!怕是嫌命长了吧?!”
    房遗爱猜定王通的身份,一心要借机除掉这两个绊脚石的他,哪里还留什么情面,指着躺在榻上酣睡的王通三人,大声喝道:“大胆差人,怎敢在县衙重地胡乱行事!”
    听到怒喝王通翻身站起,眼望身着蓝色官衣的房遗爱,怒不可遏的道:“你就是新来的县令?为何搅扰本都头的雅兴!”
    说话间,王通的双手悄悄摸向腰间的佩刀,眸中嗜杀之色一闪而过,而他的一举一动却全都被房遗爱真切的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