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171节
“张怀玉,不求你别的,父母双亲拉不下脸,你去求求二祖翁,他是九卿之一,若他出手,咱家的产业定有转机。”
张怀玉冷冷地道:“父母是晚辈,他们为何不自己去求二祖翁?”
“他们刚来长安时便求过了,二祖翁不愿帮忙。”
张怀玉冷哼:“我去求他莫非便肯了?张怀省,这是你惹下的麻烦,你自己去解决,莫牵扯旁人。就算解决不了也无妨,少了三家绸缎铺,咱家还有百顷良田,饿不死张家人。”
张怀省沉默片刻,低声道:“至不济,你也帮忙求求顾青,他是陛下跟前极受恩宠的臣子,官居中郎将,又爵封县侯。据说太子殿下对顾青的印象也不错,杜封的父亲杜鸿渐对东宫颇为忠心,若顾青跟太子说一声,或许杜家便收敛了……”
张怀玉冷笑道:“张怀省,你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这三家绸缎铺的麻烦是你惹出来的,你被人设局,被美色所迷,又与人赌钱输个精光,今日却好意思让我帮你求人,不愧是张家的麒麟儿,端的好出息。”
张怀省终于恼羞成怒:“张怀玉,好说歹说你就是不答应,张家这些年真是养了一头喂不熟的狼!”
张怀玉的声音愈发冰冷:“我与娘亲住在张家屋檐下,你们何曾将我们母女当人?张怀省,张家将你自小锦衣玉食养大,你却一朝之间败光了张家的产业,你才是真正的狼。”
张怀省勃然大怒:“贱婢找死!”
顾青心中咯噔一下,急忙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见张怀玉面前一道身材中等的年轻男子正扬起了巴掌朝张怀玉脸上扇去。
顾青大怒,想也不想便一脚踹去,将男子踹得倒飞起来,飞了四五步才重重摔落在地。
懒得看张怀省的下场,顾青转身打量张怀玉,轻声道:“你没受伤吧?”
张怀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窜出来做甚?以他的身手,你觉得他能近我身?”
顾青顿时有些尴尬:“……你好歹给我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否则显得我太无能了,将来夫纲难振啊。”
张怀玉脸一红,扭头望向别处,嘴角却带了一抹羞涩的轻笑。
顾青这才转身望向张怀省。
张怀省的模样倒是不凡,与张怀玉的眉宇间有几分相似,张拯的基因很强大,但此刻张怀省表现得却很不堪,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几滴汗珠,一脸的痛苦,躺得那叫一个平铺直叙。
顾青有些奇怪。
刚刚自己那一脚并不重,不至于痛苦到这般程度吧?
“你……你是谁?”张怀省叫唤了一阵后终于想起了肇事者。
顾青蹲在他面前笑道:“我叫顾青,你刚才说你阿姐是狼,那么我即将是狼的男人。”
张怀省脸色立变:“你就是顾青?”
“是,刚才踹你的就是我,不服气可以还手。”
张怀省不敢还手,他虽是县令的儿子,但不知为何却对长安的官场颇为熟悉,谁是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谁的权力大,谁的家世深,张怀省在伊阙那个小小县城与一群纨绔子弟饮酒时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仿佛他嘴里的那些大人物全是他的至交好友。
这种吹捧大人物顺带抬高自己的毛病,历经千年仍存。
顾青也是他最近时常与酒肉朋友们提起的人,尤其是顾家与张家旧年的那段恩情,更是朗朗上口百说不厌。
谁知今日第一次见面,顾青便二话不说赏了他一脚。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可恨可怜
有过生活阅历的人都知道,小舅子是老婆娘家仅次于丈母娘的强大存在。
把他当朋友呢,总觉得有一层无形的隔阂,交情都是看在老婆的面子上强扭出来的瓜。
可是小舅子却不能得罪。
他或许没能力为夫妻间的感情披荆斩棘,但他一定有能力在夫妻感情间兴风作浪。如果碰巧姐姐还是个扶弟魔的话,家里就更是鸡飞狗跳永无宁日了。
幸好顾青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看张怀玉的样子,她似乎比自己更恨张家。所以顾青踹出去的那一脚完全没有任何不安忐忑。
“顾……顾阿兄,愚弟张怀省,拜……拜见顾阿兄。”张怀省飞快爬起身行礼。
顾青好笑地看着他:“肚子不痛了?刚才额头上还冒了汗,那几滴汗珠可谓很真诚了,我刚才那一脚踹得重吗?”
张怀省干笑:“不重,一点都不重。”
顾青嗯了一声,眼神渐渐露出冷意:“你刚才叫你阿姐什么来着?我耳背,没听清……”
张怀省垂头道:“愚弟失言了,是我的错……”
顾青冷冷道:“向你阿姐道歉。”
张怀省显然是个识时务的角色,立马毫不犹豫地转身,毕恭毕敬朝张怀玉长揖一礼:“张怀玉……呃,阿姐,阿弟错了,我不该口不择言,请阿姐莫与我一般见识。”
张怀玉仍冷冷看着他,没吱声。
顾青朝她笑了笑,道:“曲江池的桃花开得很艳,我们去看看吧?如果你还想要花瓣雨的话,我保证这次一定更美……”
张怀玉终于笑了,白了他一眼,道:“你快莫提你那花瓣雨了,丢人死了。”
二人正要走,张怀省忽然叫住了他,不敢看顾青的眼神,张怀省低头轻声道:“顾,顾阿兄,看在你我两家世交的份上,能否……能否帮帮张家?张家深陷艰困,不单是三家绸缎铺的事,还得罪了杜家的人,往后父亲的升迁或许……”
顾青摇头:“嫖过赌过,花钱享受的人是你,却要我来收拾善后,呵,你还真敢想。不帮!”
说完顾青心中难免惆怅幽怨。
如今我也贵为侯爷了,为何身边却没一个狐朋狗友给我设局嫖一嫖呢?
不引诱一下,哪里知道我这人是多么容易堕落。
二人不再搭理张怀省,转身离开。
张怀省目送着二人,眼神里既愤恨又无奈。
虽是贤相后人,终究人走茶凉。他的父亲如今四十来岁了都只是一个县令,张怀省也不是那种没眼力的炮灰角色,他知道惹不起顾青,连句狠话都不敢说,被顾青拒绝后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
顾青与张怀玉正走出花园时,忽见花园旁边的竹林里有响动。
张怀玉警惕地望过去,竹林内的响动顿时停了,很快,两道熟悉的身影走出来。
张拯和张谢氏夫妇二人一脸尴尬地走到顾青二人身边。
顾青愣了一下,然后微笑行礼:“拜见张叔,拜见婶娘。”
张拯性情很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张谢氏却笑道:“春光正好,我与你张叔在竹林里走动走动,咯咯,顾贤侄与怀玉这是要去哪里?”
顾青笑道:“曲江池桃花开得正好,愚侄打算与怀玉去看看,春光正好宜踏青。”
张谢氏笑道:“年轻人确实应该多总动,怀玉好生陪着顾贤侄,莫惹他生气,知道吗?”
张怀玉没出声,表情清冷如旧。
气氛有点僵冷,顾青微笑着打圆场:“多谢婶娘关心,怀玉性子虽冷,但内心很温柔,不会惹我生气的。”
张谢氏欲言又止,幽幽一叹却不再说话。
二人向张拯夫妇告辞。
转身那一刹,顾青和张怀玉不经意间看到张拯的表情,苍老,焦虑,还有一丝对大势已去的无可奈何,这一刻的张拯,像极了突然倾家荡产身陷绝望的中年男人,充满了无助。
如果张拯过不去这道坎,恐怕不仅仅是三家店铺的事,一个县令得罪了太子面前的红人,会是怎样的下场?张九章出面都不一定能解决这桩麻烦,作为九卿之一,他的面子在太子面前不一定管用。
一眼瞥过张拯的表情,张怀玉迅速扭过头去,毫不迟疑地离开。
顾青暗叹一声,只好快步跟上她。
……
走在长安大街上,二人一直沉默,身边人潮汹涌熙熙攘攘,但顾青走在张怀玉身边,却能感受到一阵阵冷意。
走着走着,张怀玉眼眶不觉红了,仍低头沉默地前行,无声的眼泪顺腮而下,狠狠揪扯着顾青的心。
曾经那么潇洒冷静的女人,终究也有悲伤的一面。
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巾递给张怀玉,顾青叹道:“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但求求你莫哭了,看看旁边的路人,都以为我刚揍过你……”
张怀玉嘴角一扯,接过手帕迅速擦干了眼泪,深吸了口气,道:“顾青,我其实对张家真的很痛恨,我恨张家的一切……”
“我母亲被父亲纳为妾室,只是为了求子,因为我母亲的生辰与父亲相合,相士说母亲有宜男之相,于是张家欢天喜地将母亲纳进门……”
“两年以后,我母亲生下我,他一见是个女儿,掉头便走,刚出生的我甚至都没被他抱过,他从此对我们不闻不问,张家偏僻的院落里,只有我们母女相依为命,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
“母亲这一生,就像一件被人在东市买去的物件儿,买回家发现物件儿不对,不合心意,又无法退回给卖家,只好当个破烂扔进不见天日的角落里,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因为这个物件儿随时提醒他曾经的错误,母亲不是他的枕边人,而是他的污点。”
张怀玉越说越激动,身躯不由控制地微微发颤。
“母亲做错了什么?仅仅因为生了个女儿吗?”
见她的情绪已快失控,顾青急忙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进一条无人的暗巷里。
“怀玉,不要再回忆了,回忆痛苦的往事是跟自己过不去,以后我陪着你,你不是物件,你是珍宝。”顾青认真地道。
张怀玉无力地靠着墙,擦干了眼泪,目光又变得清冷,忽然自嘲地一笑:“恨了他那么多年,刚才那一刹,又觉得他很可怜,真是贱啊,我连人都杀过,为何偏就狠不下心……”
“顾青,如果不为难的话……”
顾青微笑着接口:“好,我来解决。你开了口,我一定办到。”
……
与张怀玉道别,顾青回到家中,马上叫来了韩介。
“派几个人去大理司直杜鸿渐门前盯着,如果看到他的车马离府向东宫而去,便马上告诉我。”
韩介领命而去。
两个时辰后,已近傍晚时分,亲卫来报,杜鸿渐的车马出府,正向东宫行去。
顾青整了整衣冠,也吩咐备马车,领着数十人奔向东宫。
来到东宫门前,顾青下了马车,抬眼见东宫气势恢宏的宫门,顾青揉了揉脸,露出微笑。
东宫太子,确实应该拜访一下了,不仅因为张家的事,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从前世的史书上来看,这位东宫太子纵然比不得李隆基年轻时的英明,但至少不昏聩不糊涂,继承皇位后勉强算是一位明君了。
韩介上前朝宫门前的将士递上名帖,将士将名帖送进门内,没过多久,一名宦官倒拎着拂尘走出来,朝顾青躬身,礼数周到地笑道:“太子殿下有令,请顾县侯入銮殿。”
顾青道谢,随着宦官入东宫。
进门以后,顾青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时机,悄悄塞给宦官一小块银饼,宦官假意推托一番后收下。
“这位内侍,不知太子殿下此时可有闲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