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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406节

      城头上的武将笑了笑,道:“你还算是实在。”
    王贵仿佛没听出他讥讽的语气,忍着气道:“我的身份你们可验好了?能开门让我们进去吗?我们绕了老远的路才赶到这里,后面的追兵仍在找我们……”
    武将狐疑地望向王贵身后的将士们,道:“他们果真都是你的麾下?都是从洛阳城逃出来的吗?”
    王贵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了,语气渐渐恶劣地道:“是,我敢拿脑袋担保,他们都是我麾下的部将,如若有假,你便砍了我的首级。”
    武将又问道:“洛阳与潼关之间路途不近,路上皆有安西军扎营拦阻,你们是如何逃到此处的?”
    王贵终于爆发了,怒喝道:“你耳朵聋了吗?我刚才说过,绕了老远的路才到此地,我等虽是逃兵,但城破之时我们没有归降安西军,我们仍是忠于大燕的,你个杂碎左一句盘问,右一句盘问,啰嗦个没完,当老子是安西军的细作不成?你若不开城门,老子索性带着兄弟们投了安西军,怎么说也能混几顿好吃好喝,回头别怪我带袍泽来打你。”
    武将脸色有些难看,但怀疑之心却莫名消去了一些。
    大概是人性的通病,只要对方理直气壮,自己便显得心虚了,再说刚才查验过王贵的腰牌,腰牌确实是真的,也查过兵册名录,上面确实有个名叫“邓义”的副将,这个副将也确实是洛阳城牛廷玠的部将。
    而且在王贵赶到潼关之前,他们也确实收到了洛阳被攻破的消息,身份无误,事件无误,各方面都对得上号,城头上那名武将其实已打消了对王贵的疑心。
    见王贵脾气急躁叫嚣着要投唐军,武将急了,本来叛军的兵力就有些相形见绌了,若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逼得袍泽投了唐军,武将可吃罪不起,可能会掉脑袋的。
    犹豫了片刻后,武将果断地道:“传令开城门,让袍泽们进来。”
    沉重厚实的潼关大门被缓缓打开,王贵脸上露出喜色,擦了把汗大声道:“兄弟们,总算到家了,进去好好歇息,吃顿热乎的。”
    身后的将士们也打起了精神,发出有气无力的欢呼声。
    两千余人走进潼关城门,城头上的叛军似乎为了照顾刚逃回来的袍泽们,纷纷点亮了许多火把为王贵他们照路。
    将士们入关一大半后,城头上的武将摸了摸下巴,疑惑地盯着下面入关的将士,喃喃道:“这支败军有点怪,他们手上拿的是什么兵器?一头宽一头窄的,不像长矛也不像长戟,再说……明明是从洛阳逃出来的,一个个丢盔弃甲,为何他们的兵器却一件没丢?而且他们每个人的兵器都一模一样……”
    此时是子夜时分,刚才与王贵对话时四周太黑暗,武将只顾着验证王贵的身份,却没想过观察这支败军的兵器,直到城头纷纷点亮了火把,视线变得明亮清晰后,城头上这名武将才察觉出有些不对。
    每个人的兵器一模一样,这无疑是个巨大的疑点,武将独自寻思半晌,忽然惊道:“不对!有诈!”
    接着武将扭头暴喝道:“进奸细了,关城门,叫下面的兄弟将已入关的人围住,快!”
    旁边的将士们愣了一下,接着飞快地朝城门飞奔而去。
    纷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子夜飘荡,城楼上示警的铜锣已急促地敲响,潼关内四面八方的守军潮水般朝城门涌去。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城门来不及关上,开城门的叛军在铜锣敲响的那一刹便被陌刀营将士一刀解决了。
    未入关的将士纷纷加快了脚步,已经入关的将士立马在甬道前列好了阵势,手中的陌刀在黑夜的火光下折射着慑人的寒芒。
    乔装成败军的李嗣业反手一刀劈翻了一名冲上来的叛军,扬到厉喝道:“陌刀营,列阵!”
    轰!
    陌刀营阵列第一排动作划一地朝前猛地一劈,一挑,血光迸现,惨叫连连,第一批冲上来的叛军如一簇韭菜般被劈倒,与此同时,一个硕大的陌刀方阵瞬间成型。
    李嗣业手中特制的四十多斤大陌刀往前一挥,喝道:“进——!”
    刀光四溢,风声呼啸,陌刀缓缓舞动起来,夹杂着刀锋劈破空气的尖啸声,陌刀舞动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无数涌上前的叛军刚靠近阵列便被陌刀狠狠绞成了一块块碎肉。
    恶浪般扑上来的叛军如同潮水遇到了坚墙,冲到墙壁前便无法再进一步。
    此时潼关的城门仍然大开,叛军想要关上城门必须要穿过陌刀阵。
    然而看着眼前这一片在黑夜中闪烁着寒光的刀阵,以及他们脚下一块块仍在不甘蠕动的碎肉,这副如同炼狱般的血腥画面彻底地震慑了叛军。
    陌刀阵前,无人敢进寸步。
    第五百六十四章 收复潼关
    大唐关中京畿道,最重要的必争之地便是潼关。
    从历史军事的角度上说,大唐国运的转折点并非长安被叛军攻陷,而是从潼关被叛军攻破的那一刻起,国运便急转直下,后来中晚唐所谓的元和中兴,会昌中兴,严格说来,那并不叫中兴,只能称为“续命”。
    所以潼关的重要性可见一斑,潼关被破,相当于盗贼一脚踹开了长安的门户,长安城唾手可得,城内人口与财物予取予求。
    李隆基得知潼关被破后,对长安城根本没做任何像样的抵抗布置,便带着妃子皇子公主仓惶逃离,因为他也很清楚,潼关破了,长安必然守不住。
    风水轮流转,今夜,安西军将夺回潼关,收复长安。
    陌刀营像一根根钉子,死死地钉在潼关城门内,挥舞的陌刀在黑夜中散发出慑人的寒芒,李嗣业站在队伍前方,他的陌刀是特制的,威力也是最大的,只有他这种魁梧体格的人才挥舞得动。
    李嗣业的脚下已躺满了叛军的尸首,他所站立的方圆一丈内没人敢靠近,他的脚下是仍在蠕动抽搐的碎肉和一颗颗首级。
    潼关城门被陌刀营牢牢占住,无数叛军在陌刀阵前不敢前进一步,面色惊惧地盯着前方的一片雪白刀光,如同看着一头噬人的上古猛兽,人力在这头猛兽面前显得渺小无奈。
    王贵已完成了他的任务,悄悄地往后退,退出陌刀阵外。顾公爷说过很多次,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眼前的情势王贵不需要帮什么忙,贸然上前杀敌只会搅乱陌刀营的阵列。
    潼关城头上,守关的将领居高临下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大喝道:“不可靠近陌刀阵,弓箭上!”
    叛军如潮水般退却,一排排弓箭手顶了上来,隔着数丈外搭弓上弦。
    李嗣业眼皮一跳,暴喝道:“陌刀营,进——!”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陌刀营将士一边舞动陌刀,一边向前跨了几步,方阵推进,挤压着叛军的空间,弓箭手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放箭!”
    嗖嗖一阵箭雨,陌刀方阵倒下了几人,但阵列没乱。
    陌刀营是顾青花了巨大的代价打造的,不仅选人严苛,对陌刀营也花费了巨大的资源,在安西军大部分将士还只穿戴普通皮甲时,陌刀营近三千人身上的铠甲皆是非常坚固的龟背鱼鳞甲,算不上刀枪不入,但有几率抵御敌人的弓箭射击。
    叛军一轮弓箭后,李嗣业见队伍里倒下了几个人,不由大怒,喝道:“左右令官压阵,陌刀营突进,兄弟们再坚持片刻,大军马上杀来了!”
    陌刀营将士一齐朝前跨了一步,齐声喝道:“杀!”
    杀字出口,天地变色,方阵里的刀光挥舞得愈发密不透风,阵列在左右令官的指挥下缓缓朝前推进,而对面的叛军弓箭手被陌刀营冲天的杀气震慑住了,吓得连连后退,无论降临如何打骂,叛军胆气已逝。
    城头上的箭雨仍然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陌刀营阵列不时有人倒下,马上又有人补上,双方在城门内为自己争夺生机。
    ……
    离潼关十里外的乡道上,三万蜀军急行军前进,漆黑的夜里看不见路,不时有人栽倒在路边的麦田里,鲜于仲通一脸焦急,不停地催促将士行军。
    按照顾青定下的策略,蜀军不能离潼关太近,以免被潼关守军发现埋伏,继而功亏一篑,所以陌刀营抢夺城门后,蜀军才能从十里外赶往潼关。
    黑夜里急行军已很久了,鲜于仲通愈发焦急。
    这次蜀军主攻是他主动向顾青讨来的机会,以鲜于仲通功利的性格,讨要主攻机会当然不是为了大唐社稷,他是为了自己的功劳。
    最近大唐新天子登基,安西军大营来了杜鸿渐和李辅国两位官员,对政治敏感的鲜于仲通敏感地意识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候来了,此时他必须卖力地在新天子面前好好表现。
    尤其是关于天子和顾青商定的南北夹击大战略,鲜于仲通更打定主意要在其中发挥自己的作用,给自己在新朝博得一桩军功,将来平定叛乱后,战功便是他的政治资本,不一定会升官,但大概率不会被调任或撤免。
    这才是鲜于仲通急着向顾青请战的真实原因。
    不仅如此,鲜于仲通还发现了一点苗头。顾青的安西军实力越来越壮大,天子派杜鸿渐和李辅国一直待在大营里,其用意不言而明,鲜于仲通察觉到天子与顾青之间若隐若现的碰撞火花,这个事实令鲜于仲通冷汗直冒。
    臣子手握兵权太重,对社稷对朝堂绝不是好事,天子对顾青是什么心思,鲜于仲通怎么可能不清楚?而令他冒冷汗的是,顾青掌控的军队里,其中就包括了他的三万蜀军,在顾青眼里,他鲜于仲通是盟友,是友军,而在天子眼里,他却是为虎作伥,说不定已将他划为顾青一党了。
    ——不是说不定,而是必然。
    鲜于仲通是文人,文人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跟皇帝对着干,对鲜于仲通来说,如今的情势令他非常为难,若横下心索性完全依附顾青,自己岂不是成了天子眼中的乱臣?若决定蜀军与安西军散伙,鲜于仲通领兵北上与郭子仪的朔方军会合,此举虽说讨好了天子,但若有一天顾青的臣权稳稳压了君权,他鲜于仲通该如何自处?
    说到底,如今的鲜于仲通面前是一张赌桌,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他,看他把筹码押在哪一方。
    鲜于仲通好后悔,自己真不应该领兵出蜀的,若当初他对李隆基的勤王诏令不理会的话,此时的他应该在益州节府的豪宅里吃着火锅唱着歌,有风有雾又有驴。
    所以,眼下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先主动请战将潼关拿下再说,有此军功傍身,将来无论天子和顾青哪一方赢了,鲜于仲通都能落于不败之地。
    今晚潼关之战,对大唐社稷尤为重要,对鲜于仲通的前程亦非常重要。
    “报——鲜于节帅,前方不远便是潼关了!潼关城门大开,安西军正与叛军血战。”斥候飞马来报。
    鲜于仲通朝身后几名蜀军将领看了一眼,道:“所有骑兵马上冲关,助安西军一臂之力……不对!是安西军助咱们蜀军一臂之力,所有步军压后,城外列阵后入城,盾兵排前,弓手次之,快!”
    一声喝令,蜀军队伍中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风卷残云般朝潼关策马奔去。
    论战力,蜀军不如安西军,他们没有经历过安西军那般严酷的风雨无阻的每日操练,但蜀军也是边军,李隆基当年设剑南道节府,就是为了防备西北面的吐蕃,蜀军这些年跟吐蕃大大小小也有过几次战事,战力虽不如安西军,但也不弱。
    数千蜀军骑兵在两里外便鞭马冲锋,很快潼关城头便敲响了铜锣示警,原本对着城内下方陌刀营的叛军弓手们不得不马上掉转过来,朝外面的蜀军骑兵疯狂射箭,试图拦击这支来历不明的骑兵。
    听到马蹄声,以及骤然减少的箭雨压力,李嗣业情知援兵已至,不由兴奋大喝道:“后列守住城门,前列继续推进!”
    陌刀阵缓缓朝前进了几步,叛军越来越畏惧,此时他们也听到了关外的马蹄声,叛军将士皆露出绝望之色。
    潼关难保了,此时胜负已定。
    马蹄声越来越近,当数千蜀军策马冲入潼关城门时,陌刀营自觉地给蜀军让开了一条宽阔的路,蜀军长驱直入,锋锐不可当,一直冲到惊慌失措的叛军人群中间,一阵凄厉的惨叫过后,叛军已被打穿。
    军心土崩瓦解,任由将领如何打骂,如何杀一儆百,都挽不回叛军的颓势。许多叛军慌了神,失去理智如同营啸一半,再也听不到将领的命令,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
    李嗣业看在眼里,愈发欣喜,瞠目大喝道:“放下兵器跪地,可饶不死!”
    陌刀营将士一齐喝道:“跪下!可饶不死!”
    叛军仍在犹疑时,潼关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鲜于仲通率领的三万蜀军赶到。
    直至此时,叛军终于彻底绝望,无数人一声不吭地扔了兵器,双膝跪地求饶。
    潼关的西门悄然打开,数千人护侍着潼关守将安守忠,趁乱仓惶逃往长安,西门打开后,无数不想投降又想活命的叛军也跟着蜂拥跑出城门外,漆黑的星夜中窜进关外的野地山林里,逃窜不知所踪。
    鲜于仲通惜命,待到潼关已完全被占领后,这才在将士们的护侍下骑马入城,见蜀军将士已在收编俘虏,打扫战场,鲜于仲通捋须大笑道:“来人,速速禀报顾公爷,剑南道蜀军已收复潼关,哈哈!”
    鲜于仲通正得意大笑,李嗣业迎面走来,鲜于仲通的笑声不由一滞,仿佛被馒头噎住了似的,表情尴尬地道:“……蜀军会同安西军陌刀营,一同收复潼关,呵呵,一同收复。”
    第五百六十五章 捷报飞传
    收复潼关算是旷世奇功,明眼人都知道潼关的分量何等重要,兵家必争之地被拿下,这桩功劳可谓泼天之大。
    鲜于仲通却有些遗憾,大好的功劳,却不得不与李嗣业的陌刀营分润,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若没有李嗣业的陌刀营率先入关,并浴血坚守,就凭三万蜀军想强行攻下潼关,简直是做梦。
    鲜于仲通很清楚,严格说来,此次潼关之战真正唱主角的其实是陌刀营,三万蜀军入关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遗憾归遗憾,但蜀军捡了这份功劳,鲜于仲通也是笑得合不拢腿。
    鲜于仲通像个恋爱中的小女人,很容易满足,递给他一杯热水都能当情人节过了,但李嗣业却没那么容易满足,听到鲜于仲通令人报捷时说“蜀军破潼关”,李嗣业眉头一竖,差点忍不住用陌刀将这个骑在马上的老匹夫劈了。
    后来鲜于仲通非常识趣地改口,李嗣业才平缓了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