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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片枯黄的树叶落了下来,其中一叶落在林羽乔的额头。王爷!她终于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是无力又嘶哑地声音,周围一下变得明亮。她无限茫然,看到江夏王就在眼前,下意识地觉得这仍是在梦境之中。挣脱了桎梏的喜悦和对他的揪心之感掺杂在一起,她的目光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胡乱搜寻着,那些溢出鲜血的伤口却统统都不见了。不要相信他们,谁都不要相信,皇上、皇后、纪夫人、宇文尚卿,不要信千万不要
林羽乔挣扎着把住了他的肩膀,急急地提醒着他。那过分真实的触感虽让她困惑,可一句话就已耗空了她仅存的力气,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要再次陷入桎梏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是梦?她无限绝望,低泣呢喃着,你还好吗?一定要好好的
莫廷轩半晌才低下头去看着怀中再度陷入昏迷的人,她眼睛微微有些红肿,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上留下了淡淡泪痕,一颗晶莹的泪滴犹挂在脸上。他抬手想为她擦拭泪滴,这才发现她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袖,手指和布料紧紧纠缠绞合在一起,如同打了结一般。可她刚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起了慕容佑给的瓷瓶,忙倒了一丸出来给她服下,又把外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只是许久才平静了些许的心情终于忍不住如惊涛骇浪一般呼啸起来。
她怎么那么傻?
可她,明明是那样聪明的人。她来到没多久就离开了王府,他又有意隐瞒着她,许多事情只怕是她靠着敏锐的观察和蛛丝马迹得出来的。甚至,她还提到了他的继母纪氏。
莫廷轩怎会不清楚介入皇上和刘氏之间的争斗对于凭战功起家的莫氏而言是件危险的事情。可他的经历不允许他从那个视角出发:高居庙堂之上的官员们在战乱之中看到的是奏报,士兵和百姓伤亡几何被浓缩成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他看到的却都是鲜活凄惨的画面因战争流离失所、衣衫褴褛的百姓,因烧杀抢掠而破败不堪的城郭村庄,甚至还有因伏尸百万而被染得血红的江河。
他自幼随父征战,早已无惧生死,却深深痛恨着带给莫氏荣耀的战争。而远离前线又是另一番天地给了他更大的刺激,沿途的官员着锦衣住毫宅拥佳人,为了巴结讨好居高位者不惜一掷千金,他每每望着面前满桌的珍馐佳肴,就会想起那破败的庄子中,一个饿死的婴儿襁褓之中塞着块干硬的窝头。
他的父母就死在藏它的箱子几步远的地方,他们无力再给予它庇护,却还是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给他塞了口粮。
那么小的婴儿怎么会自己进食呢?于是,生生的饿死在那里。
这是一种怎样绝望?
如此强烈的对比灼伤了他,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刘氏乱政,卖官鬻爵,鱼肉百姓,不过十余年的时间已是贪官横行,如此下去,国本必定动摇,随之而来的将是更加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他们在前线挣到再多的荣誉再多的功勋又有什么意义?身为武将,自当保家卫国,不该拘8泥于形式,更不该为利益和荣耀所缚。
父亲听了他的想法却是勃然大怒:保家卫国,那也是保家在先。武将擅权是君王大忌,你这样无端端卷入朝堂争斗,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如何对得起我莫氏列祖列宗,如何能对他们交代!
父亲罚他跪了三日祠堂,甚至从此对继母纪氏也冷淡了下来。莫廷轩知道,她大约和父亲一样觉得自己被纪氏利用了。
莫廷轩陷入沉思之时,林羽乔却觉得有一股突如其来的能量把自己从那泥沼之中拉拔了出来,身下的柔软、凉风的拂略种种触感渐次清晰,就连那让她感到困惑的熟悉气味却也更加真实了起来,她回想起方才梦中的清醒一时难以自持,猛地坐了起来。她睁眼,正迎上莫廷轩闻声投来的眼神。
两人四目相交,林羽乔一惊、一愣,欲强做镇定,却只觉得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嘴唇哆嗦的厉害,无法控制:你你怎么会?
莫廷轩见她如此,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心中蹿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几乎无法压抑,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很清楚此刻不该做什么。可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表现才算镇定自若,只能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无波:我收到万柳山庄的信函,才得知了你的下落,来到此处正碰到慕容佑和一位楚公子设法营救你,我先将你带出来了,跟他们约好了在这里碰头。
这平静落在林羽乔眼中却变成了冷淡,她只觉得心如同被浸入冰冷的水底一般,有千万根冰针锥刺回想密林中的经历,他面对一个陌生人尚能和颜悦色,怎么一见到自己却是这样?
也难怪,自己毁了他心爱之人的画像,还不告而别置他于万难的境地,他怎么会不厌恶自己、不怨恨自己呢?过往的点点滴滴又浮现于脑海,那些苦痛、误解、欺骗掸掉了灰尘后愈发鲜活,林羽乔一时胸口堵得厉害,无处发泄的复杂情绪使她难以自制,冷硬地道:王爷放心,我自会跟你回去的。
她这话毫无来由,莫廷轩不由错愕,他下意识地皱眉道:你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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