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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玉不疾不徐的接着道:“前明隆庆皇帝登基之后,解除了海禁,后不久,日本开放了长崎港,当是时西班牙人在南美发现了巨大的银矿山,又发明了用水银提纯银矿石的技术,使白银产量大增,与此同时,西班牙人占领了菲律宾,以马尼拉为基地,发展了对前明及东南亚地区的贸易,故海禁解除之后,前明海域贸易繁荣,各国商船络绎不绝,在此后的三十多年里,每年皆从美洲和日本各国流入至少八百万两白银。”*
康熙稍微郑重了神色,手虽然还放在大拇指的扳指上,却没再转动了。
各贡生惊诧不已,什么前明隆庆皇帝、日本、西班牙、南美,还有什么菲律宾、马尼拉、水银提纯银矿石的技术,他们只感觉,他和他们不是在一个知识层面上的。
李光地目带赞叹,张英还想压着这个儿子,二甲一名,李光地在心里摇了摇头,就算把他的考卷压到了第十名,只要给了他参加策问的机会,他便能崭露锋芒。
张廷玉低敛着眼睫,他会把目光放到整个世界上,也是因为小时候以为二公主中西学兼修,便不服气的研究起了西学,只是相比那些个科学技术,他于世界各国的经济政治更有兴趣。
张廷玉像是没发现众人的惊叹,只接着道:“白银的大量流入,有好处也有坏处。”
康熙微微蹙眉,坏处?一年八百万两白银就有坏处,乌西哈一年挣的可是上万万两白银。
“什么坏处?”
众贡生也凝神听来,说挣外国的白银不好,那就是否认二公主的功绩,作为恩科士子,此举可以说是恩将仇报了。
“皇上也知道,大清境内的金银矿产较少,前明以白银为流通货币,而国内又白银稀少,国内经济便极大的依赖国外流入的白银。”
康熙皱了皱眉,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个说法。
张廷玉解释道:“丰年谷贱,白银也是一样的道理,并且因为白银是流通货币,所以它的升值贬值影响更为巨大。”
毕竟白银可以买所有商品货物,所以它引起的价值变动也是全方位的,涉及衣食住行各个方面,而衣食住行便是百姓的整个生活了。
康熙有些明悟了,李光地也瞬间恍然。
众贡生见鬼一样看着张廷玉,这确定是和他们一样的新科贡生,怎么思维、行事如此缜密老辣。
“白银的大量流入迅速抬高了物价,微臣翻阅史籍,从明崇祯五年到十二年,仅仅七年时间,松江地区的谷价便涨了两倍,而浙江北部,更是翻了四倍。”*
康熙神色郑重,李光地也认真起来。
众贡生听到此处,早已不羡不妒,只剩佩服。
这样翔实的数据,得看多少书、花多少心思去,而且人家比他们看得更宽更远,他们只看大清,而他看的是世界,他们狭隘的分析内因,而他是从整个世界来看内因外因,并且把它们联系起来。
殿内的气氛变化肉眼可见,张廷玉却仍旧低敛着眉眼,谦逊平和的接着道:“物价已然上涨,若此时国外流入的白银骤然减少,便会造成经济崩坏。”
能有多崩坏呢?
众人还在想象,张廷玉平稳的声线却如一道惊雷在众人头上炸开。
“自永乐帝迁都北京后,官员俸禄已渐渐由实物改为白银支付。”
众人皆是一震,若朝廷官员的生活都无以为继,前明不亡才是神迹!
康熙的脸色霎时严肃而紧绷起来,官员无法用俸禄维持生活,必然要贪污,而官员贪污成风,朝政自然腐败,这也是大清为何会有养廉银子一说。
“不愧是张英的儿子。”这一声,康熙是由衷的赞叹,甚至带上了些许羡慕。
张廷玉嘴角抿笑,面上终于有了些少年人的腼腆稚嫩,康熙的心情微微一松,也对张廷玉生出了对晚辈的喜爱怜惜之情。
张廷玉羞涩老实的解释道:“这些不是父亲教导的。”
“哦?”
难道还要同自己的父亲争功,他父亲生他养他一场,他却半点不念养育之恩,如此心性……康熙的目光冷了下去。
“这些是二公主教导的,”张廷玉面上羞涩更重,“微臣有幸被二公主赏识,主持星徽证券的事务,二公主常常教导微臣,经济之事万不可轻忽,言经济可制裁一国。”
“乌西哈?”康熙眸光回暖,笑了起来,又带着几分刻意的不满而摇头道:“乌西哈天资聪颖,就是实在活泼好玩,性子又懒散了些。”
李光地:“……”
虽然他知道皇上是明贬暗秀,但想想二公主带着他在上书房玩纸牌,他就觉得皇上说得没错。
张廷玉闻言却是一本正经的道:“微臣从未见过如二公主这般聪慧睿智之人,不说星徽的众商贾,便是学会的子爵、宫里的传教士们也没有一个不服的,公主虽说性子活泼,但从未误事,每每领了差事,也总能有奇策奇效。”
“至于说二公主懒散,”张廷玉面上带出衷心的自愧弗如,“二公主聪颖至极,所以每每领了差事,不说一半,连三分之一的心神都不用,只漫不经心的随手就办好了,所以才显得二公主懒散了些。”
张廷玉说完惭愧极了,不怪二公主懒散,实在是以我等愚钝之人的标准衡量公主,太委屈公主。
康熙嘴角带出笑意,目光温和,瞧着张廷玉不像是看臣子、贡生,倒像是看自家孝顺出息的子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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