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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将机关几处要领讲解清楚后, 敬元帝便让谢行俭去屏风后边避一避, 随即宣来几位朝臣觐见。
    透过梨花木雕屏风, 谢行俭往书桌前偷瞄了一眼, 来的人都是他之前在折子上看到的人, 应该都是敬元帝心目中工部尚书的人选。
    几位大人拿到整改后的图纸解说, 当下兴奋不已, 一个个脸上的皱纹笑成一团,忙试探的问这图纸是谁画的,可是李松之子?
    敬元帝抚着胡须笑而不语, 谢行俭说过不愿背上出言反尔的脏名,敬元帝便言而有信不对外人吐露这法子是出自他手。
    诸位大臣心明眼亮,见敬元帝不说, 怔了怔后跟着抚须长笑, 笑说李家也不全是榆木脑袋的人,还是有识趣的人将机关说了出来。
    笑过之后, 有人沉吟道:“李松一死, 工部乱作一团, 皇上这时候将工部大权收回来, 会不会太唐突了些, 加之现在李松之子将秘密说了出来, 皇上可要放过李家?”
    聊起工部尚书,屏风后的谢行俭不禁竖起耳朵,李家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但众所周知李家是工匠世家, 因为李松霸着工部不放,朝廷就将李家赶尽杀绝未免做的太过残忍。
    古代科技相对落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创造出顶住千斤坠的闸门,放在上辈子,李松就是一个妥妥的大发明家。
    这样的人突然死了,真是朝中一大损失。
    谢行俭对敬元帝令人发指的杀戮虽不满,但没办法啊,封建社会的掌权者是不会放任危及皇权的人在眼前晃荡的。
    毕竟李松能在敬元帝眼皮子底下搭建属于自己的小朝廷,说不定哪天李松心一横,发明出更有威力的武器对着敬元帝的脑袋呢?
    越想越可怕,谢行俭双手撑着下巴,耷拉着脑袋叹气:李松这家伙真傻,傻到自己将脑袋往刀口上碰,但凡李松谦虚卑逊藏拙一些,也就不会引来敬元帝的猜忌和疑心。
    屏风外头,敬元帝和几位大臣已经商量完毕,一致认为工部霸权的事情是李松一人过错,俗话说的好,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所以敬元帝决定让李松之子归家。
    聊完李家后,敬元帝让钟大监将从李家搜来的匣子呈放到几位大人面前,笑说让诸位大人各显神通,试着将匣子打开。
    匣子机会有很多重,并不是有了谢行俭画的图纸后就能轻易打开,不过有了图纸,打开的难度相对要小很多。
    几位大人是工部底层官僚,平日被李松欺压着不敢上手,现在有了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
    敬元帝是个十分勤奋好学的宝宝,见几位大人席地而坐在那乐滋滋的研究匣子,敬元帝当即甩开帝王高高在上的威风,蹲在旁边时不时的插嘴问上几句。
    几位老大人不愧是高级木工迷,拿到匣子后爱不释手,一心放在研究机关上,听到身后敬元帝颇为好奇的问话,几位老大人头都顾不上抬,得了空才瓮声瓮气的回两句。
    敬元帝也不恼,含笑的看着几位大人埋头钻研机关,钟大监见敬元帝心情愉悦,便招手让门帘外的干儿子端来几盘冰镇的果子给几位大人享受。
    一时间,御书房内发出阵阵果香味。
    屏风后的谢行俭摸着干瘪的肚子发呆,鼻尖充斥着诱人的果香味,他无语的望着雕刻精美的屏风,心道敬元帝不会将他藏在这给忘了吧?
    饿了一上午,肚子早就咕咕直叫了,他往胸袋里探了探,摸出几颗糖腌梅放进嘴里咀嚼,正当他含着梅子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时,半睡半醒间一股奶香味飘散过来,随后不知哪来的一个软趴趴玩意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挠的他心窝直痒痒。
    他强睁开一只眼望向胸口,只见一个四五岁的萌娃趴在他身上找东西,见他醒了,萌娃瞪着大眼睛,操着小奶音,撅嘴问道:“你在吃什么东西,这般香甜?快给本宫吃一口。”
    谢行俭砸巴下嘴,急忙将嘴里含着的梅核吐出来藏好,萌娃连忙上前扒拉谢行俭的手,谢行俭早就将手上的梅核转移至别的地方。
    萌娃想看他的手,他就大大方方的张开任由萌娃看。
    见谢行俭两手空空,一时没找到心心念念的点心,萌娃扁扁嘴,歪着头恼羞嗔道:“大胆!你当本宫三岁小孩呢,你吐核的时候本宫看的清清楚楚,这会子不见了定是被你藏了起来。”
    谢行俭瞧小孩薄怒,便掏出两颗糖腌梅,微弯起唇角,温声道:“这是臣家里做的糖腌酸梅,小殿下要不要尝一尝?”
    躺在手掌的梅子颜色金黄透亮,上面还裹着一层白白的糖粉,看上去格外喜人。
    屏风外,敬元帝还在跟老大人们叽叽喳喳的研究机关,御书房面积特别大,一道屏风竟将书房隔成两个空间。
    那边喧嚣如闹市,而谢行俭所在的屏风这头,明亮的窗台支开半格,丝丝热风将庭院小池里的莲花幽香送进屋内。
    逆着光,年仅四岁半的王兆横能清晰的感受到面前这位大哥哥身上散发出的温柔,大哥哥气质清隽,嗓音还带着睡醒后的沙哑,眼眸澄澈无欲,和宫里其他见到他的人态度截然不同,没有谄媚和讨好,只有大人对小孩的和蔼哄玩。
    王兆横降下疑心,没有指使谢行俭先吃一颗梅子试毒,而是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将谢行俭手中的梅子悉数拿过来放进嘴里。
    糖腌梅,味道甜中带酸,但酸味盖过了甜味,入嘴后,梅子立马在口腔里迸发出一股浓郁齁人的酸劲,酸的王兆横小朋友当即挤眉弄眼起来,便是如此,小孩也不愿意吐出来。
    萌娃似乎很爱吃酸,几颗梅子吃完后又厚着脸皮找谢行俭要,边嚼边举着小拳头威胁谢行俭,嘟着嘴道:“你可别以为本宫喜欢吃这个,不过是看你吃的欢,本宫才勉为其难的尝两口。”
    望着手中多出的一把梅核,谢行俭哑然失笑,一口气吃了不下十几个梅子,这要说只是尝两口……
    那就是尝两口吧。
    他一个大人,跟小孩子讲理是讲不通的。
    屏风这头静谧非常,只能听到小孩嘬梅子发出的爽叹声,待谢行俭胸袋里的梅子都掏光后,小孩舔舔嘴唇,还有些意犹未尽。
    小孩很是有规矩的拿出帕子擦手,细声细气道:“母妃说不能平白吃别人的东西,呐,本宫吃了你的梅子,你且说说,你是哪个宫的奴才,本宫日后让人给你送赏赐。”
    说着,小孩还捂着嘴凑到谢行俭耳边,糯糯的低声道:“你放心,你当差打瞌睡的事,本宫帮你瞒着,绝不会跟父皇透漏半句。”
    谢行俭玩味的看着萌娃有模有样的说话,见小孩满脸认真,他努力的憋住笑,低头睨了一眼身上的官袍,别说哈,侍读的官袍和宫里的太监服饰还真的有一拼,也难怪这小孩会错认为他是宫里的奴才。
    正欲说话时,外头有了动静,在敬元帝抑制不住的朗笑声中,还伴随着几位老臣整齐的告退声。
    谢行俭心头一凛,看来李松遗留的机关被打开了。
    喧闹的御书房顷刻间归于寂静,敬元帝捏着手中的大字纸卷四处张望,笑着询问钟大监:“小殿下人呢?刚才冲进来说他做完了课业,非要朕陪他乐一乐,怎么转眼就不见身影?想来又是跑到哪里野去了?”
    “小殿下一向乖巧,许是见皇上忙着,便放下课业出去遛弯了也说不准。”
    说着,钟大监就笑眯眯的吩咐宫女外出找人。
    敬元帝嗤笑,摆摆手指出钟大监的错误:“横儿见到好吃的就挪不动道,这会子定在躲在哪片角落偷吃呢!”
    谢行俭低头略瞥了一眼脚下长相白净漂亮的奶娃,眼神示意他出去,奶娃娃眨眨眼,摇着头跟谢行俭说起悄悄话:“本宫进来时跟父皇说了,要玩躲猫猫的……”
    说着,双手还揪着谢行俭的衣裳不放,小小声哀求道:“你陪本宫一起吧,你也不许出去,你出去了父皇肯定会发现这里。”
    谢行俭不禁语塞,他理了理身上略起褶皱的官袍,暗道依他对敬元帝的了解,他敢打包票,敬元帝绝对忘了捉迷藏这件事。
    也许皇上他老人家刚才压根就没听到小孩说玩游戏的话。
    可不是吗!
    敬元帝光顾着工部大事,别说角落里的儿子忘了,就连被他塞在屏风后的谢行俭都已经抛之脑后。
    这边,钟大监笑呵呵的听着,接着话题调侃道:“小殿下年岁小,贪吃些是应该的。”
    敬元帝挑剔的翻开儿子的课业,时而皱眉时而欣慰发笑,看过一遍后,敬元帝拿起笔认真的在上面批改起来,其严谨的态度堪比看朝中折子。
    钟大监默默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角的皱纹笑成一朵花:“小殿下才多大的孩子啊,就能写出一篇篇头头是道的文章,要老奴说,亲自教导小殿下的皇后娘娘功不可没。”
    敬元帝连连点头,忽想起什么,又随口问了几句淑妃之子大殿下的近况。
    钟大监不偏不倚的汇报,说大殿下清晨点了几名侍卫,和一帮京城公子哥去了城郊深林打猎,眼下还未回来。
    随后又补了一句,“皇上知道淑妃娘娘喜食鲜鹿肉,所以大殿下行人子孝道,亲自出城狩猎,老奴得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不仅得了活波聪慧的小殿下,还有一位贤孝的大皇子。”
    谁知,敬元帝皮笑肉不笑的拿手敲钟大监的头,冷哼道:“你的话越发的多了,还放肆!”
    钟大监忙伸手掌嘴,敬元帝翘着嘴角让钟大监歇手,低着头继续翻阅折子,一边不悦道:“都十来岁的人了,还整天和一帮子狐朋狗友四处打闹,倘若真有孝心,他就该收收玩性,认真的读书,也好替朕分担一点朝政。”
    歪躺在谢行俭怀里把玩着腰间玉佩络子的王兆横小朋友适时的抬眸,俏皮的冲谢行俭说话。
    “大皇兄不是不想读,是不愿意读。”
    谢行俭诧异眨眼,这是什么说法。
    小孩凑近他的耳畔,呼着热气软嘟嘟的道:“淑妃娘娘总让大皇兄读书,说读了书父皇就会喜欢,父皇喜欢,大皇兄就能当太子,可大皇兄不喜欢当太子。”
    那你呢?你喜不喜欢当太子?
    谢行俭差一点就问出了嘴,好在及时刹住,话到嘴边打了个弯。
    “这话是大殿下跟您说的吗?”
    自古藏拙的野心皇子多的是,谢行俭一想到这么乖嫩嫩的孩子被自己兄长蒙在鼓里不自知,便善意的提醒道:“当皇上能坐拥万里江山,这种爽快事,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拒绝这份诱惑,包括大殿下,小殿下可要当心了。”
    小孩立马从谢行俭怀里起来,瞪着眼吃惊的望着谢行俭,贼溜溜的眼睛往屏风外张望一眼,扭转身子大奇道:“怎么你一个奴才,竟说了跟母妃一模一样的话?”
    “什么一模一样的话?”
    敬元帝醇厚的嗓音响起,谢行俭急忙起身牵着小孩走出来。
    钟大监“哎哟”一声,抖着一脸白粉急匆匆的跑过来,“小殿下原是躲这里来了,让奴才们好找。”
    又转头看向谢行俭,搓着手回望敬元帝,发笑道:“皇上您瞧瞧,您怎么将谢大人也撂在这半天不管了?”
    敬元帝挑眉看过来,见谢行俭衣摆起了不起眼的褶皱,再看其面上隐隐还有睡醒的痕迹,敬元帝停下笔,唤了一声“横儿”。
    小孩屁颠屁颠的跑上前,朝跑边说父皇真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他了。
    敬元帝摸摸小儿子的脑袋,将批阅过的文章拿给儿子,提点几句错误后,小孩神色严肃的叠好纸张,奶声奶气的行礼:“多谢父皇教导,儿臣现在就回去修改,等夜间得了空,儿臣再过来给父皇看。”
    钟大监想说皇上今夜忙的很,敬元帝却按住钟大监不让他说,待小孩离开后,敬元帝这才看向谢行俭,脸上故意带着些戏谑的笑意。
    “爱卿果真是累着了,在朕的御书房都能睡着。”
    谢行俭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拱手除了“臣惶恐”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的了。
    敬元帝似乎心情颇好,丝毫不计较谢行俭所作所为,将桌上的朱笔递给谢行俭,示意他来写字。
    谢行俭望着面前展开的明黄色空白圣旨,疑惑不解。
    “爱卿说要将工部的技艺在民间广而推之,朕刚跟几位老大人商量过了,觉得此举非常好。”
    敬元帝乐的眉开眼笑,满意的道:“工匠若能用心钻研器具,日后朝廷在这方面的银晌税也会跟的增加,且领兵作战还能拿出一二厉害的兵器,说不定还没出手呢,就能镇住外族那帮不知所谓的刁民。”
    果然是无利不起早,百事利当先啊,谢行俭虽瞧不上敬元帝这种心思,不过有了这道圣旨,国家的科技定会在一段时间后步入新的阶段,最直观的是,工匠的生活质量和地位都会提高。
    作为侍读学士,替皇上起草诏书是常有的事,他想了想提笔将圣旨写完后,钟大监上前拿起来给敬元帝过目。
    敬元帝凝神看过后,一言不发就盖上了玉玺印章,交代钟大监拿出去宣诏天下。
    谢行俭见没了他要做的事,便拱手准备告退,敬元帝却出手拦住了他。
    “你在出朝考题期间私自偷溜出去,已然违抗了朕的旨意,有罪当罚,即日起,朕罚你在家禁足三日,面壁思过后,再去吏部继续出题。”
    谢行俭闻言,心里头像是踹了蜜罐一样甜,禁足三日不就是让他好好休息嘛,嘿嘿,其实多禁足几天也行。
    “别得寸进尺!”敬元帝冷笑的警告,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你救了西山的百姓,是好事,但功不抵过,该罚还是得罚!”
    谢行俭头直点,满脸笑容道:“是该罚,皇上罚的好罚的妙……”
    敬元帝刻意的咳嗽一声打断谢行俭,板起脸白了谢行俭一眼,缓缓道:“这已经出来的朝考题必须作废掉,回头你跟先生们还要多花些心思重新出。”
    说着,敬元帝笑的非常幸灾乐祸:“爱卿可得想一出好法子去安慰安慰五位先生,你一人之错连累大伙都要重来,那五位先生可不太好说话……”
    谢行俭艰难的咽下唾沫,敬元帝又道:“你舍身救人是真真切切的事,朕自然不会亏待你,等新朝考结束后,朕一并赏你。”
    说完就摆手让谢行俭告退,出了宫门后,曹弼伸手挡住谢行俭,二话不说就朝他身上搜找。
    搜了半天就搜出了一把梅核,曹弼不悦的啧了声:“你小子把赏赐藏哪里去了?”
    “没赏赐。”谢行俭双手一摊。
    “一个子都没有?”曹弼显然不信。
    “喏,”谢行俭将梅核展开,凉凉开口:“看到没,不但没赏赐,连我带去的梅子都只剩下了核。”
    “你小子心真大,在宫里都敢偷吃?!”曹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敲打,随后又重复追问:“真没有赏赐?怎么可能啊!”
    谢行俭还沉浸在重新出朝考题的噩梦中,抬眸见曹弼抓着这个话题不放,忍不住心酸的拍拍曹弼的肩膀,羡慕道:“我没你好命,别说金子令牌了,连把银果子我都没见到。”
    “别提令牌了。”曹弼吸吸鼻子,抹了一把泪。
    “怎么了这是?”谢行俭这才回过神,手掌往曹弼腰间一摸,空荡荡的。
    “你黄金金牌呢?”
    “被抢走了。”曹弼呜咽出声,话一出口,委屈顿时倾泻而出,哇的一声蹲地哭起来。
    谢行俭同情的看着面前铮铮铁骨的汉子哭的不能自抑,突然觉得他没有黄金令牌赏赐也无所谓,总比曹弼这种得了金牌,还没捂热就被人抢走的那种巨大落差感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