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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兄。”
曲遥默默来到了他的身边。
“叫你看笑话了。”沈清河苦笑道:“我曾与你们说,世人都道长白北境圣宗,天上仙者……然而事实上,这里所有人都虚与委蛇,暗藏祸心,甚至宗主都能做出那等灭绝人伦的勾当……”
“不。”曲遥蹲坐在沈清河身边,看着那火苗内转瞬即逝飞灰湮灭的奠纸,庄肃地说道。
“我曾有一位朋友,他原生于东海之底,从未来过人间。后来机缘巧合遇上此生挚爱。他为了追寻此生挚爱,毅然离开万丈东海,去尘世找他挚爱之人的转生……”曲遥看着那簇火苗,努力回想起白秋涯的模样。
“我曾问他,假如这人间并没有那样好,尽是不尽如人意之事,况且寻人转生则如大海捞针,你能否后悔。可他却说不悔。人间生出过他深爱的人,而深爱之人是那样温柔美好,纵这人间全是不尽人意之处,他依旧喜欢。”
“长白也是如此。”曲遥弯了弯嘴角:“纵长白生出过宫垂云与冯绮云这样的奸邪之徒,却也生出过亭瞳夜光,日月一般温柔的人。”
“所以我依旧喜欢长白。”曲遥笑道。
“就像戚晓,他被困在天池底最艰难的时候,明明有献祭魔神,存活下来的机会。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向妖魔投降……”曲遥捏起一张白纸,捋平之后对折,慢慢地折出了一只纸鹤的模样。
“……那是因为长白宗上即便有那样多伤害过他的人,却也依旧有那样多的爱着他的人,所以他宁可死,也不想变成妖魔毁长白宗。戚晓直到死,都在守护你们。”
沈清河看着那一团微弱的火光,不知何时模糊了双眼,眼泪夺眶而出。
“我只是后悔……”沈清河终于崩溃着泪如雨下,他嗫嚅着开口:“我后悔,他们折磨晓师弟的时候……为什么我没有能替他说一句话……他们砸他东西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上前劝阻一句……就算没有任何用处,至少可以让他死的没有那么绝望……”
曲遥看着眼前的天池,半晌无话。
“清河!”曲遥咬咬牙,大声道:“祭奠朋友不能没有酒,我们去取酒来!!!”
“去偷点你们长白山最好的酒,那种叫‘千秋’的酒!”
“不必了。”曲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轻柔却斩钉截铁的女声。
曲遥猛地回头,宫展眉就站在她们身后,手中抱着两大坛未开封的千秋酿。
“不必用偷的,这里日后便再没有宗主和师父了。”宫展眉轻声道:“这酒由我做主,今夜我们就算喝空酒窖也无妨。酒窖现在没落锁,我们先在这儿喝,一会儿山风起来了,我们直接去酒窖里干。”
“宫师姐!”曲遥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说句掏心窝子话,我从没有这么欣赏稀罕过一个女人!若不是我喜好男风,我定要死缠烂打追求你,把你拐回蓬莱当媳妇!!”
沈清河自悲痛之中抬起头,吸着鼻子看向曲遥,脸上泛起微微的绿色。
“这一坛,敬戚晓。敬他一身忠勇,敬他不惧死生。”
曲遥将千秋开封,将整坛千秋之酿淋入天池之水中!之后又开了一坛,直接对着嘴生生灌了下去!烈酒烫过之处,是一片灼热。
“喝!”宫展眉毫不留情地又开了一坛,对着曲遥饮下!沈清河看着这两位对坛吹豪气干云的模样,末了颤了颤:“……要不我看看天文峰后厨那儿还有没有花生米给你们弄点……”
“你哪儿去!?”宫展眉一颦眉把拉住沈清河的手,毫不忌讳地举着酒坛直给那沈清河灌了下去道:“你也给我喝!!!”
沈清河的嘴唇触到宫展眉方才饮过酒的地方,登时脸色一红,却是来不及肖想太多,被逼着喝了小半坛。
“你看看我师姐再瞅瞅你!!”曲遥哈哈大笑:“沈兄啊……你得再修炼多少年才能配得上我这宝贝师姐啊!!”
沈清河听罢,脸色猛地涨成血色,他推开宫展眉,拼命咳嗽起来,喝了一身。
“哈哈哈哈哈哈……”宫展眉醉了,两坨红晕飞至脸颊,她看着沈清河的模样,突然毫无忌讳地大笑起来。她笑着坐在天池水边,脱了鞋袜,将脚浸泡在水中,那水明明冷到刺骨,可宫展眉毫不在意,整个人躺在山岩松软的沙砾上。
这是她一生里最后能放肆过活的一夜。
明天太阳升起后,长白宗的所有都将落在她单薄消瘦的肩膀上。
这一夜,她要把活至如今的所有难过,委屈统统发泄出去,因为太阳升起后,她不再是那个掌香大师姐,她便不配再洒脱放肆地活着。
宫展眉所有关于女孩子单纯旖旎的梦想都将如蝉蜕般烟消云散。
因为她将成为长白历代宗主中唯一一位女宗主。
长白宗主终其一生不能婚配,故而她这一生,将注定没有爱情和带着烟火气的幸福。
仙宗之中诡谲万分,尔虞我诈。那些鄙薄尖刻的利箭,都要由她一人面对。她要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誓死拼杀出长白宗未来的一席之地。从此她的一生,再不配有云舒云卷与岁月静好。
宫展眉饮下千秋之酿,放肆地在天池边玩着水,指着沈清河哈哈笑着。
她看着沈清河,笑着笑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旋即,姑娘哭的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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