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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再涂着粉。”梅香轻声问。娘娘一向不喜欢涂厚粉,如今虽然略上了些妆,却还是能瞧见她眼下的青黑。
“不用,”张羡龄用手遮着,打了个哈欠:“为大行皇帝哭灵,这样子刚刚好。”
虽然已经起来一会儿,张羡龄却仍懒懒的,似睡非睡一般,直到宫人进早膳,碗盖一掀,香气四溢,她的一双眼才算是彻底睁开了。
这两日兵荒马乱的,张羡龄没心思吩咐小厨房做吃的,因此送过来的膳食都是些寻常之物。天气热,她用了些稠稠的皮蛋瘦肉粥和素蛋饺。
才用了早膳,正殿那边遣人来请,说万岁爷等着她一道去乾清宫上香。
清宁门前,朱祐樘正等着她,头戴素白翼善冠,一身麻布袍服。他昨夜忙着与阁臣商量大行皇帝的谥号,索性歇在了文华殿,没睡几个时辰就被叫起,眼底也是一片乌青。
两个人彼此相顾,视线交会,照镜子一般,都是熊猫眼。张羡龄忍不住笑出声,但顾忌着丧礼,用手攒成拳头抵在嘴边装咳嗽。
再看朱祐樘,他的唇角也弯了弯。
两人并肩走着,一面说着闲话。
“母后把凤印给你了?”
“是。”
张羡龄解释道:“天气热,又太过操劳,母后得静养着,所以才给我的。”
朱祐樘点点头:“若有为难之事,你同我讲。”
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纵使是清晨的日光,也把人晒得焦灼。黄褐色麻布孝衣更是不透气,远远瞧见乾清宫的琉璃瓦时,张羡龄额头上已经有了细汗。
朝廷命官与命妇哭灵是分开来的,朱祐樘往乾清宫前门月台去,张羡龄则绕到靠近坤宁宫的这一侧。
月台上搭着宫殿式起脊的灵棚,素绸扎成的白花密密麻麻开在灵棚上。
早早的就有女官引领一众命妇自东西丹墀上按阶排班,清一色的缟素。
司乐奏乐,女官唱引,一众命妇齐齐跪下,放声大哭。
张羡龄跪在最前面,手捧奠酒杯,浇在灵前。
供桌上置着大行皇帝的全身画像,她望着栩栩如生的画像,心里想,倘若真有黄泉碧落,这时候大行皇帝应该与万娘娘相逢了吧。
哭灵之后,宫女内侍铺设桌椅,光禄寺奉上茶饭。张羡龄遥遥望着一众命妇,陷入沉思。
她倒忘了,这些朝廷命妇,理论上也是受她管辖。皇后不能结交朝廷命官,但皇后能管着命妇。搞好夫人外交,也是一条途径。
只是有一个问题,这么多朝廷命妇,她完全认不清呀。
回到清宁宫后殿,张羡龄问周姑姑:“那些命妇,你可都认得?”
周姑姑回道:“奴婢惭愧,虽是认得一些,但认不全。”
“那我若想知道,该找何人?”
“尚仪局统领礼仪之事,其中司宾女官掌朝见、宴会、赏赐之事,像今日命妇哭灵,就是由司宾女官引导内外命妇站班的。”
张羡龄吩咐道:“那就请司宾女官过来。”
出去叫人传话这事,一向是梅香在做。听见吩咐,梅香答应一声,去六尚局叫人去了。
出殿时,看门宫女争着为她打起门帘,还有两个小宫女自觉跟在她后头,打扇捧水,这是梅香的徒弟。对于小宫女而言,侍奉主子的活多半轮不到她们,因此对梅香这等大宫女十分殷勤,无事的时候,替她捶腿揉肩,侍奉的十分周到。
梅香拿手遮在眉上,挑着红墙下的阴凉处走。路上遇见的宫人,都弓着腰向她道万福。
从清宁宫后门出去,一路向北,沿着东六宫的红墙夹道一路往前,过了奉先殿往左拐,从苍震门底下过,便是六尚局。一共百来间排房,自南向北的一长条,径直绵延到乾清宫东五所去。
洪武年间设六尚局时,六尚掌印女官在宫中的地位,曾经一度逼平太监。诚孝张太皇太后在时,甚至吩咐女官将刀刃压在太监王振的脖子上。可是这些年过去,六尚局的职责渐渐移到了宦官身上,如今宫中诸事,多依仗太监治下的二十四衙门,六尚局却日益式微。
梅香走进尚仪局,两个女官正埋头办公。
“我乃清宁宫宫女梅香,奉张娘娘之命来此,敢问尚仪可在。”那两个女官闻言,忙迎上来,一个斟茶,一个往后去叫尚仪。
茶刚刚沏好,谢尚仪便出来了,她乃正五品的女官,身穿葡萄紫团领袍,头上乌纱帽因国丧之故,换成了素白色。梅香见了,起身屈了屈膝,笑着向谢尚仪道了一个万福。
谢尚仪受了礼,问她来意。梅香将缘故一一说明,谢尚仪听了,心中一动。
昨个儿崔尚食从清宁宫回来后,一脸捡到钱的兴奋。想来今日娘娘传召,应该是件好事。
她思量片刻,道:“我手下有一个女官,叫沈琼莲,天顺三年入宫,女秀才出身,极聪慧。虽说现在是司籍,但她从前也做过司宾,但凡内外命妇,没有她不知道的。”
梅香点点头:“就她好了。”
“还请娘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叫她去。”
谢尚仪转到里间,寻见沈琼莲,同她说了这事。
沈琼莲正在翻典籍,她进宫二十余年,虽青春不在,却担得起“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句诗。闻言,沈琼莲笑道:“倒是稀客,从前坤宁宫娘娘和仁寿宫娘娘,都不大待见咱们六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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