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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颜 第142节

      李安然出招,用的是暗器。铁蒺藜打着旋儿飞向玉树欧阳,结果毫无疑问,被玉树欧阳打落了。
    李安然要的是,铁蒺藜在玉树欧阳面前打旋儿那短暂的一刻,因为他在铁蒺藜上下了毒。
    他也知道,玉树欧阳也是懂毒的,当年的玉树欧阳与毒王冯恨海的师父的交情,还算不错。
    可是李安然总得试试,他试玉树欧阳不知道他下的是什么毒。
    玉树欧阳飞掠了把小毛毛草,像是在虚空中轻拭尘埃,轻轻地扫了过来。淡漠的霞光照在李安然的脸上,为他染上最后绯红的色彩。
    那把小毛毛草,在空中交错地飞,像是一把柔软的小刀。
    李安然躲。小毛毛草从他的耳侧飞过,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从他的肩侧跌落,他突然移动轮椅向后退,一伸手,一个小毛毛草停止在他右手中指与食指之间,最后一个小毛毛草从他的鼻尖处跌落,轻轻地飘在他的腿上。
    玉树欧阳负手望着他,带着笑。
    很快他的笑有一点不自然,他扯动嘴角,无奈地说道,“知道你会用毒,可是不知道你会用这么古怪的毒,让我连力气都使不出。”
    李安然道,“仓皇求生,先生莫怪。”
    玉树欧阳轻轻瞟了一眼李若萱,说道,“理解,你也是有要保护的人。连香灰带都能替妹妹做,你这样的哥哥还真是少见。”
    李安然道,“我不给她做,谁给她做。总不能,看着她一直哭。”
    玉树欧阳道,“我能理解你,你也要理解我,我们都有自己要保护的人,否则,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喝酒。”
    李安然轻轻地笑了笑。
    玉树欧阳道,“看起来我们不是一般的有缘分,我们很像,所以势必你也知道,我不会罢休,会抵死纠缠。”
    李安然道,“我知道,抵死纠缠。”
    玉树欧阳摘了朵小白花,放在鼻息下嗅,他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停下回首道,“我先去解毒,三日后来找你。”
    第121章 男人哭吧不是罪
    李安然决定,今夜不走了,返回树洞里过夜。李若萱怔怔地望着哥哥,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担忧。她小心地小声地问,“哥哥,不走了?”
    李安然道,“不走了。”
    李若萱站在幽暗的黄昏里,看着哥哥,他好像突然沉默,突然老了下来。
    李若萱很忐忑,她很怕,很心疼。
    哥哥怎么了?
    虽然李若萱也会有对未来的惊恐,但是她只知道很危险,至于到底有多危险,其实她很茫然。
    一个对危险没有足够认识的人有时候是幸福的,因为没有足够了解,就不会足够惊恐。一个人猝死去,远远好过,一日一日等待死亡。
    李安然就在一日一日等待死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三日后意味着什么。
    他自己知道,可是他不敢和若萱说。他不是玉树欧阳的对手。
    远远不是。即便自己不曾受伤,就是胜,也是险胜。何况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他几乎是悲悯地看向妹妹。若萱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很小心很关心地望着自己。
    有一个瞬间他差点落下泪来。若萱,我没办法了,三天后我们兄妹俩只有和玉树欧阳一起死。
    我根本打不过他,哥哥根本就打不过他。我用毒,他说他没有力气。他没有力气还能打出那么厉害的毛毛草。而我,赢不了他。
    知道我为什么赢不了他吗?因为他具有极高的技巧,我现在唯一凭据的是黑雷,一个能把毛毛草当成飞刀的人,他还会怕黑雷吗?
    他的内力充盈,即便是被我用毒卸去了一部分。他的那身漂亮的衣服,若萱你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我知道。
    玉树欧阳穿的衣服,是出现江湖就能引起一场血雨腥风的宝贝,伤丝绸。别小看那轻薄而美丽的料子,那东西极其柔韧坚硬,刀枪不入。
    他穿这身衣服来,就是为了对付我的暗器的。他有足够的技巧,可是他再加上一层安全的保障。
    我们有什么?他回去就有办法解毒,可是我们只能束手无策。
    李安然瞬间绝望。他实在不知道,面具人竟然能请动玉树欧阳这样的顶尖高手。就凭这一点,他李安然佩服面具人,不管苏笑用的是什么手段。
    他李安然就不行。他有兄弟,有朋友,可是没有这种江湖前辈的鼎力帮助。那些昔日光华灿烂的人,似乎都是差不多同时消失的,然后听从一个人的驱使,相继露面。
    苏笑背后的那个人,或者说把苏笑扶上这个位置的人,是谁?
    明摆着,他虽然不为人知,但实则已经雄霸天下,苏笑接手的天下,已经是他们的天下。灭掉他菲虹山庄,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游戏。
    苏笑在十六年前敢于说出那句预言,说明在苏笑看来,实现那句预言,不成问题。
    原来李安然以为自己相抗争的仅仅是面具人苏笑,虽然他不知道原因。可是现在看来,他要抗拒的,是所有三四十年前就成名的顶尖高手。
    自己父亲那一代人,也就是二十年前的豪杰都相继零落,而三四十年前的豪杰都突然退隐,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李安然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他需要想的是,三天后,怎么办?
    怎么办?望着林叶间闪烁的星星,李安然问自己,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看着露下来的月光,李安然拷问自己,当初为什么生,现在为什么死?
    他死,若萱呢。
    从三岁起,孟伯伯就让他知道,他必须是最优秀的人,否则就得死。
    他于是要成为最优秀的人。别人可以玩,他却只能学习。
    他不懂,可是他不敢有怨尤。其实那时候他很怕孟伯伯的,孟伯伯要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敢不做。
    他只能在学习中寻找快乐。事实上,学习也的确带给他巨大的欢乐。他接受了孟伯伯莫名其妙的严苛安排,孜孜不倦的学习。
    他不仅学习技巧,他还要收敛性情。孟伯伯说,你不能有弱点。对任何事情,都不可以爱之过深。不要信赖感情,当舍弃的,一定要舍弃!
    他什么都听孟伯伯的,可是唯独这一点,他做不到。
    他愿意爱,愿意付出热忱。他愿意欢享生命,用一种并不放纵的方式。
    他其实羡慕斩凤仪,羡慕楚狂,因为他们顺着自己性子,为所欲为。可是他李安然,做不到。
    别人都很随性,可是他李安然认真。他不吝惜付出,他愿意善待每一个人,他愿意用这种方式,被人爱。
    因为楚狂他们随性,所以他们不计较别人怎么样,他们只关注自身,他们自身喜欢的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有和欢享,他们自身讨厌的,都肆无忌惮地鄙夷和抛弃。所以他们其实,不寂寞。
    寂寞的是他李安然。
    他从小被要求,要完美强大无缺憾。完美的代价就是,什么都是别人的,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宠爱是给别人的,他从来不曾宠爱过他自己。知道吗,他李安然从来不曾宠爱过他自己。他对待自己的,只有严苛。
    严苛到,不发脾气,不出错。对任何事,不能刻骨铭心去爱,不能咬牙切齿去恨。
    如果一个人时时刻刻都那么冷静,隐忍。整整二十年,一如既往完美无缺地隐忍下来,就算已经成为习惯,他麻木了不痛了,可是他不寂寞吗?
    他需要朋友。他需要爱。他需要有人,可以让自己裸出心相待,不设防,亲近没有距离。
    楚狂是一个,燕儿是一个,若萱是一个。虽然燕儿一出现就是敌手,可是望着她清亮幽深的眼睛,李安然知道,她就是自己这辈子,去倾心相爱的那个女人。
    怎么能不爱她。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她是一个绝对惹人心动的女人,抛开她的美,她还有一种和他相似的寂寞的本真。
    他们都是寂寞的人,他们的命运毫无差别。都是因为未来的任务而被迫放弃了眼前的所有快乐。
    有时候他不明白,如果自己放情任性地活上二十多年,然后被人一朝杀掉,委屈吗?
    是不是好过,为了二十年后不被杀掉,为了这个预期的但却不知能否最终实现的目标,失去了有生以来,日日夜夜点点滴滴的快乐和享受。
    活着,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为了不死,放弃生存的乐趣?
    所以他一看到燕儿,就感谢上苍,上天垂怜,让一个这么颤动他心灵的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
    即便他一无所有,可是能拥有她,他就满足。他们在一起,贴心贴肝。生相厮守,死同毁灭。他看她的第一眼就有这样的冲动。他没有说出这种冲动,但他做了。
    上天不应该一时心软,让他拥有这种幸福。人一旦幸福,就会贪心,要守住自己的幸福。
    燕儿守在他身边,他们恩恩爱爱地生活。他们有了孩子,多好!
    既然把幸福给我了,为什么又要拿回去,还用那种硬生生的方式!李安然突然,涕泪滂沱。
    他涕泪滂沱节制着不敢出声,怕吵醒若萱。他让她去树洞睡,那里面干一点。见她犹疑着不肯,知道她是心疼自己,于是骗她说,树洞太小,挤着谁都睡不舒服,她先睡,后半夜就叫醒她,他再去睡。
    他仰头闭目,压抑着,让自己不能哭出声。
    那么多年,自己苦苦忍受了那么多年,值吗?现在还不是一样被人杀死。
    早知道要死,为什么还挣扎这么久,付出这么高昂的代价。
    李安然绝望。
    李若萱醒来,然后惊恐地发现,她的哥哥正在哭。
    无声地哭,泪流了满脸。
    她一动也不敢动。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装作不知道,还是应该上前去安慰哥哥。
    哥哥为什么哭,是因为,这次,他们再也逃不过了吗?
    看着哥哥哭,李若萱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秋天夜里雨后的山林很冷。她就是被冻醒的。可是哥哥坐在那片冷风中,哭,很无助。
    她很想很想,冲过去抱住哥哥,和他一起哭,然后,告诉他,死就死,我们不怕。
    她想和哥哥说好多话。她想告诉他,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哥哥。
    可是她不敢动。
    李安然似乎察觉她醒了,朝她看。若萱在看到哥哥脸的刹那,再也忍受不住,冲过去,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了李安然。
    呜呜呜,哥哥。呜呜呜,你怎么了。
    李安然的泪抑制不住,抱着妹妹只是热泪横流。怎么了,还能怎么了。你从不曾受过哥哥的苦,自然也不明白你哥哥的痛。
    李安然抱着哭泣的妹妹,看着她那么小,看着她被经血弄脏了一大片的衣裤,忍不住心被撕裂般痛。
    他已经失去了燕儿,失去了他们的孩子。现在连一个少不经事的妹妹,也不能保护住。
    他突然就惊醒。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绝望什么。即便无药可救,没有办法可想,哭,能顶什么用。
    他教导若萱,骂人不管用,要想办法。自己这是哭什么,与其哭,不如想办法。 想不出来是一回事,去不去想,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李安然擦干泪,柔声要若萱起来,说哥哥没事,快起来,别哭,地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