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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颜 第163节

      第136章 李安然的心事
    正是酷暑天气,有几分湿热。
    李安然在桌边坐下,问他,这几天忙什么去了,有什么事吗?
    斩凤仪道,“哥,原来的斩凤仪死了,我想这世上再没有斩凤仪,只有方青,你说可以吗?”
    李安然望着他。
    斩凤仪道,“我想了很久了,可是想不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斩凤仪了,可以吗?”
    李安然就笑了。
    斩凤仪道,“你笑什么。”
    李安然道,“你也说了,是你自己想不开。你不再做斩凤仪,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斩凤仪了。这还有什么疑问吗?你总不是还要让我给你讲讲周处的故事。”
    斩凤仪一时怔住,难道,就是这么简单?你李安然固然是这样认为,你固然可以原谅我,可是别人呢,你的宝贝妹妹呢?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李安然一样,肯原谅我?
    斩凤仪一时无话。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斩凤仪抬头看他,他又知道什么。
    李安然莞尔笑,“怎么样,我教的这个妹妹,还不错吧。”
    斩凤仪半天不说话,只觉一股暖流从心田里流过,内心说不出是欢欣和感怀。
    李安然道,“你看不看得上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傻丫头是看上你了。”
    斩凤仪苦笑道,“那你,愿意让我来照顾她吗?”
    斩凤仪问完,几乎就有点忐忑。
    李安然笑,反问道,“你说呢?”
    斩凤仪怔怔地望着他。不说话。
    李安然叹息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会不了解你吗?你若是敛去了原来的那性子,谁又能强过你。若你还是原来的斩凤仪,想娶走若萱,自然是不可以。可是斩凤仪已经死了,现在的方青兼具斩凤仪的优点,少了斩凤仪最为人诟病的缺点,我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斩凤仪的心,忽而雀跃。
    李安然道,“我们俩年纪相若,又都是家破人亡,历经沧桑。你走到这一步,有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我。你能与若萱相爱,我很开心。”
    斩凤仪黯然道,“哥,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全都是因为我自己。即便没有你,我便不会和面具人作对吗?”
    李安然小笑,不语。两个人相对沉默着,又同时叹了口气。叹完气,又都看着对方笑。
    李安然道,“看你这又是逃避又是忐忑的样子,也是拿若萱当个宝了。你现在的心态,和我一样苍老,历经变故和沧桑的男人,懂得珍重,渴望幸福,只凭这份心,我也放心把若萱交给你。只是,若萱毕竟小,女孩子总难免有些小脾气,要你多多包容才是。换个角度说,你我是兄弟,你也不防把她当成个小妹子,她做的好的,把她当成个可人的妻子,真的哪里气人了,就权当是不懂事的妹子,火过了气过了,还是会疼她。”
    斩凤仪忽而哽咽,背过脸去。一听小妹子,就扯得他心里生生的痛。
    从此以后,不管若萱怎么样,是撒泼还是任性,他都是栽在了她手里。她死死纠缠了他心里的爱和亲情,就注定,牵绊一辈子。
    斩凤仪突然就跪在了李安然面前。
    李安然有些慌,伸手扶他,问他这是为什么。斩凤仪抱住李安然的腿,埋首其间,叹气着央求道,“哥,求求你别告诉若萱我就是斩凤仪。她知道了,一定再也不理我了。”
    李安然道,“你总不能,瞒她一辈子。我去劝她好了。”
    斩凤仪执拗道,“不,别告诉她。她知道了一定就不会爱我了,斩凤仪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斩凤仪了,只有方青。哥,你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我曾经是谁,为什么要让那死了的斩凤仪,害了方青一辈子。你若是要说,我就走,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见你,因为我自己,也无法面对若萱。”
    李安然迟疑了半晌,叹了口气,说道,“好。我,……不说。”
    斩凤仪回了房间很快就睡着了,可是李安然睡不着了。他突然怎么也睡不着。
    斩凤仪这就算是向他提亲了,他这也就算是应允了。
    可是李安然的胸口有一团说不出的情绪,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是不是,是不是这就意味着,他的若萱从此以后是别人的妻子了,而他自己,终将凄风冷雨,飘然一生。
    舍不得。怎么也舍不得。突然就觉得便是把她嫁给世上最好的男人,他还是舍不得。
    刚刚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顽劣的小孩子。个子小小的,一团稚气,蛮不讲理,憎恶读书。怎么就好像是一转眼,她就长大了,个子整整高了一头,亭亭玉立的一少女。
    好像还是不久以前,因为她不好好用功,他把那个小丫头拎过来按在桌子上教训,打得她嗷嗷直哭。怎么一转眼,就过了五年。
    那丫头,现在都敢责怪他了。饮食起居,嘘寒问暖。
    她敛了性子,有了心思。爱上了斩凤仪。
    她终不能,跟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她去年一直想回去,为此好久不肯理自己。小武来提亲,她一个人哭。说穿了,她就是迷茫,为她自己的未来迷茫。
    他李安然就不迷茫吗?
    李安然深夜无眠,来到那个城市最繁华最奢靡的闹市,繁华在这里不会因为夜深而有稍许的停歇。
    有钱的没钱的人共聚一堂,有钱是要花钱的,没钱的是要赚钱的。
    李安然似乎什么也不想做。他只想借用一下别人的繁华,填充一下他内心的寂寥与空虚。
    是的,人间事,就是如此。最慈爱的父母要离我们先走,最恩爱的夫妻难以携手白头,最情笃的兄妹,也终因嫁娶而分手。
    不要看不开,也不要痛。那些为此心痛的人,只是愚昧,只是因为不懂,他们不懂,人间的事,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李安然告诉自己他懂,可是为什么还心痛。
    看着自己一点一滴带大的孩子,在一起经历了生生死死,然后长成纯美的少女,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成为别人的妻子,她会终其一生,为了她新的家,辛勤劳苦。
    他突然被一个香喷喷妖娆的女人拦住,香艳地拉着他,邀他进屋去解解闷。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繁华的青楼。里面灯火辉煌,欢声笑语。
    李安然塞给那女人一块散碎的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女人惊诧地望着他的背影,高大,瘦削挺拔,一头白发在暗夜里飘。
    李安然几乎是逃离。他突然觉得这暗夜里的浮华,只增加他的酸楚。
    心底,有他怀念珍藏的人,他不需要任何脂粉,安慰他的寂寥。
    刚才还有些闷热,此时,却细细地下起来雨。
    丝丝凉,沁入肌肤。
    前面是一个湖,湖旁皆是垂柳。李安然伫立在柳荫的亭子里,看细雨洒落湖面。
    斜风细雨。也是这样的夜,也是这样的雨。曾经在荒芜的白宅,他遇到了他的燕儿。
    而今白宅会依旧荒芜,天仍旧会烟雨,可是他,再也无法遇见他的燕儿。
    曾记得,她曾在自己的身边轻声地弹唱。
    “你的笑丝毫不经意,却让我一瞬间爱上你。爱上你也只能无言以对,从此后,我心力交瘁。 爱上你是万劫不复的罪,将我的心碾碎成灰。记忆中的那一场江南烟雨,今生无从追悔,留作来生回味,可谁又曾真见过人世轮回!”
    你知道吗,燕儿,我也是在一瞬间爱上你,爱上你,也只能无言以对,心力交瘁。
    无关你,无关我。我们相爱便是万劫不复的罪。我的心,也被碾碎成灰。
    今生无从追悔,留作来生回味。可是燕儿,今生休矣,他生未卜。何况你也说,谁曾见过人世的轮回。
    前生还是来世,皆是虚妄。就在这辈子,我已经,失去了你。
    失去了你。李安然泪落潸然。
    今夜江湖夜雨。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李安然,一个人。
    无需浊酒,不必红颜。彻彻底底只有他一个人。
    李安然甚至不想回去。不想回到白衣堂,不想去面对菲虹山庄的废墟。
    他无以对。
    今日的江湖。少有的平静。晓莲一个人,把菲虹山庄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她看似柔弱的一个女孩子,实则刚强而聪慧。菲虹山庄一夕倾灭,弹尽粮绝,人死,财亡。
    晓莲能护住的,仅仅是一点点微弱的火种。当年在江南,面对数万流民,他曾施以援手。晓莲护住的,就是这一点点火种。
    数万流民回归家乡,菲虹山庄出事,他们坚决不买别人家的东西,只维护菲虹山庄。
    就凭这,晓莲就做翻了身。她和邱枫染,和冰锦楼,三分天下。
    冰锦楼的主人,说穿了,也是一个不很熟识的故人。她在菲虹山庄当过丫鬟,叫做冰儿。
    这个女子太过传奇。她一路艰辛,依附不同的男人,不声不响苦心经营,一旦抛头露面,就一飞冲天一鸣惊人,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富。算年纪,不过是二十出头,论心计,应该是少有敌手。
    她拥有世界上唯一一样东西。冰锦,只有她一个人,拥有那么美而昂贵的布料。只有冰锦,能兼具世上最美的花纹和色彩。
    安宁的天下。李安然不想回去。
    晓莲做红火了生意,那生意就给她。给她和项君若。
    楚狂经营白衣堂,渐渐做大了,那就是楚狂的白衣堂。
    这世界本来就不再有菲虹山庄。而他,却只属于菲虹山庄。菲虹山庄,是他的家。家里有他的父母,妹妹,他后来的妻和孩子。还有他自己。
    父母早亡。燕儿死,若萱嫁。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哪里还有家。
    他已经没有家,还回什么家。
    淅淅沥沥的雨,汇成流,响成声。
    伴随着风,打湿了李安然的衣衫,打湿了他的脸。
    燕儿,你突然就离开了,然后,慢慢的,若萱也要嫁了。
    夜雨江湖,只剩下我,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想来,我这即将五十岁的身体,差不多,在不再次受到损伤的情况下,也就是再活二十年吧。人生七十古来稀,二十年,就差不多了。
    可是二十年,说起来,一点点过起来,还是很漫长。
    他李安然,不求长生,但求速死。
    他不想回菲虹山庄,不想回白衣堂。他只想,捣了云初宫。
    固定的模式是,在一个人柔弱的情况下,家破人亡,经过刻苦学艺,回来报仇雪恨,手刃仇人。
    其实这只是一个理想。他李安然很强大,但照旧家破人亡。即便他九死一生重现荣光,可是能不能报仇雪恨,也是很难说。
    仇人,并不会一直停在原点,等着你来杀他。或许在你之前,他被别人杀了。或许他自己在中途病死了。或许,你多年归来,却还不是人家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