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326节
船不紧不慢的摇着,进了要建大相国寺的那片地方。
那片地方刚刚平整出来,堆着不少石料,一群石匠正叮叮咣咣的凿石头。
李桑柔下船看了一圈儿,听石匠说几位师父都外出化缘去了,李桑柔看过一圈,就回到了船上。
孟娘子嫌下着细雨地上脏,不肯下船。米瞎子正生闷气,乔先生正跟吴姨娘嘀嘀咕咕算帐,只有宋启明和李启安陪着李桑柔,上岸看了一圈儿。
李桑柔三人上船,船撑离河岸,往孟娘子的庄子过去。
通往庄子的码头已经修好了,码头不大,一色儿的大青条石,砌得整齐漂亮。
从码头往两边,一丈来高的虎皮墙往两边延伸,虎皮墙外,蔷薇月季已经覆上虎皮墙。
从码头往里,大青条石铺成的青石路足够最宽的马车行走。
几个婆子在前面带路,孟娘子撑着小巧的油绸伞,和李桑柔并肩走在最前,后面,吴姨娘陪着宋启明,李启安两个,一路走一路介绍着两边的花草树木。
米瞎子没拿伞,和手里拎着伞,却没撑开的乔先生一起,淋着细雨,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
婆子带着诸人到一片湖前停住,孟娘子将伞递给婆子,进了暖阁。
暖阁一半在岸上,另一半,延伸进了湖中。
孟娘子径直走到对着湖的那一面,推开门,出到临水平台上,示意湖对面,“都在对面干活呢。扬州雨水多,我让人搭了棚子,下雨也不用停工。”
“这边是园子?”李桑柔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
“嗯,花草要长起来,要年头,先修园子再起屋。
“快中午了,就在这儿吃饭吧,那边有厨房,也是照他们山上的法子修的,真不错。”孟娘子示意不远处绿树之中的一座青瓦院子。
李桑柔回头看了眼一直头挨头嘀咕不停的米瞎子和乔先生,再侧头看向孟娘子。“棉布的事儿,你一个字没跟他们提过?”
“那个瞎子实在惹人嫌,不想跟他说。”孟娘子抖开洒金折扇摇着。
“你也挺烦人的。”李桑柔打量着孟娘子,评价了句。
“他总觉得我要坑他,这样不放心,那样不放心,人家的不放心放心里,他倒好,全摆脸上,是真烦人!”孟娘子哼了一声。
李桑柔斜瞥着她,也哼了一声,没接话。
吴姨娘看着摆好凉碟,招呼众人落座用饭。
宋启明和李启安一替一眼的看着李桑柔,李桑柔迎上宋启明渴望无比的目光,招手示意她,“你们两个小妮子过来,咱们坐一起。”
宋启明和李启安顿时一脸喜悦,几步过去,宋启明挨着李桑柔,李启安挨着宋启明。
“我觉得,还是你烤的五花肉好吃。”宋启明挨着李桑柔,声音压的低低的耳语道。“她们家的菜也好吃,就是太少了,不敢吃。
“你看就那么点儿,我跟启安一人一筷子,就得没了。
“上一回她请我们吃饭,我就没吃饱,实在太少了。”李启安忙帮腔道。
她真没吃饱。
“没了就让她们再上,再怎么也得吃饱。”李桑柔挟了块酥鱼,示意宋启明和李启安,“这鱼好吃,吃完了让她们再上一碟。”
有李桑柔筷子在前,宋启明和李启安就不客气了,三个人一口气吃空了四五只碟子。
果然,吴姨娘温声吩咐:这一品菜大当家和宋姑娘她们爱吃,再上一碟子。
孟娘子家的家宴,虽说每一样菜品都很少,可冷碟热菜,一样样极多,吃到最后,宋启明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筷子。
孟娘子家的菜,和大当家的烤五花肉不相上下!
“上回说的那个,不怀孕的东西,你们做的怎么样了?”吃饱喝足,李桑柔低声问宋启明。
“你走后,周师叔就找了两具尸首回来,可没多久,杨师伯就不让同师叔做了。
“杨师伯说,天下战乱多年,千里荒野,正是要滋生人丁的时候,说周师叔做不怀孕的东西是逆天行事,不好,后来周师叔就不做了。”
“你杨师伯,比你矮点儿,干瘦干瘦的?”李桑柔想着那天在山里见到那一群。
“嗯。山门里的事,都是杨师伯管,山门外的事,乌师伯管,乌师伯也听杨师伯的。
“要是乌师伯不让做,还能找杨师伯说一说,杨师伯不让做,那就没办法了。”宋启明叹气。
“你周师叔呢?来了没有?”
“没有,她最会治病,你刚才不是要药方么,要是送药方,肯定是周师叔来,有几味药很讲究,都是周师叔看着做的。”宋启明和李桑柔嘀咕的十分愉快。
“等你周师叔来了,把她留在扬州做这个。
“我跟你说,这才是好东西,能卖大钱!”李桑柔嘿了一声。
第266章 远道而来
乔先生抓着吴姨娘,细细问了那些药丸子能值多少钱,算着一年能卖多少,大致有了数,回去和米瞎子再仔细算过一遍又一遍,又是高兴又是感慨。
“这么一算,也是,咱们山上这些药丸子,确实是好东西,师门有人下山,头一件事就是多带些药丸子,万一路上病了,或是遇到病人,就能用上,可咱们怎么就没想起来这是条财路呢?”
“因为咱们没人钻进钱眼里。没有生意人。”米瞎子团成一团坐在圈椅上,闷闷道。
“也是,唉。还有那棉花,真能赚钱?”乔先生看向米瞎子。
棉花的事,她问吴姨娘了,吴姨娘说,那棉花是新东西,棉布更是新东西,从来没有过的,到底怎么样,实在难说。
“她说能行,十有八九能行。”
棉花这事儿,米瞎子十分的郁结,棉花的事儿,她提过好几回,他怎么就能忘了呢!姓孟的婆娘也是一个字不提!
“刚才回来的时候,启明跟我说,大当家让做那不怀孕的东西,说是好东西,能赚大钱。”乔先生说到大钱,轻轻吸了口气,“大当家说大钱,指定少不了。”
“那东西,我也觉得该做,倒不是钱不钱的事儿,那是活人救命的事儿。
“花街柳巷就不说了,为了不怀,为了堕胎,死了不知道多少,都是惨死。还有好些,为了断生育,用的那些虎狼法子,当场打死的都不在少数!
“至于贫家,一个接一个的生,女人就没法像男人那样干活,生下来的孩子,养不活,当场溺死的,扔进婴儿塔的,得多少?
“当时狠不下心,后来慢慢冻饿病死的,更多。不是父母狠心,实在是没办法。唉!”米瞎子一声长叹。
“大当家是说卖大钱。”乔先生瞄着一脸忿忿的米瞎子,她觉得他是在迁怒,借着这话发泄郁气。
“有钱人家的太太更不想一个接一个的生,有了这玩意儿,纳妾纳通房的也能少些。”米瞎子被他乔师兄瞄的脖子往下缩,一声干笑,“这件事儿不算大事儿,不过吧,赵师兄凡事必着眼天下,恨不能前后五百年全都打算到了,这个吧,她得改改。”
“我说不过她,你去说。”乔先生干脆直接的回了句。
米瞎子哼了一声,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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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乐城外,一行十几辆车,四五十人,风尘仆仆,从南而来。
最前面的大辆上,三面车帘都高高卷起。
石阿彩怀里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儿阿乐,往四下看的有些目不暇接。
石阿彩四岁的大儿子阿岩趴在车栏杆上,胖胖的手指不停的点来点去,兴奋的叫道:“三叔三叔,那个那个,四叔,那个那个!”
“这才到了三十里亭!”石阿彩和骑着马走在旁边的两个弟弟感叹道。
“前天歇下的地方,就挺热闹了!”阿岩他四叔杨致宁才十五六岁,四下看的和阿岩差不多兴奋,“阿岩你看中那个糖人儿了,四叔给你买!买俩!”
“周伯说他上一趟来的时候,就城里热闹,出了城门就一片荒凉。”老三杨致安笑道。
“那是四五十年前了,我像四爷这么大的时候。
“现在再看,这盛世的气象,已经起来了,你看看,多热闹。”骑着马走在前面的周伯回头笑道。
“四叔四叔!渴!渴!”阿岩看到路边卖冰酪的铺子,顿时两眼放光大叫起来。
石阿彩怀里的小女儿阿乐被哥哥一声大叫吵醒,听到个渴字,也兴奋起来。
她也爱吃冰酪。
车子停了片刻,阿岩趴在栏杆上,胖手指点着,多多桃子,多多酥酪,都要多多!
车子继续往前,离建乐城越近,石阿彩心里越沉重越忐忑。
她这一趟,将决定未来一两百年里,杨氏一族,甚至九溪十峒的命运和走向。
到底该怎么样,怎么样才最好,在离开龙标城前,他们一起商议了许多,却没有什么定论,谁能看得清未来呢。
大齐那位皇帝,在登基之前默默无闻,登基不到一年,就是南北战起,都说他雄才大略,是明主也是枭雄,过于强大的皇帝,令人窒息。
她来前,阿娘交待她,阿立交待她,可能交待的,也不过是一句见机行事。
天下没有一统前,面对南梁,他们九溪十峒都不能想如何便如何,都要谋划权衡,来来回回的进进退退,也不过一切尽力,并不能随心,现在,天下就要一统。
一统天下的时候,对朝廷来说,九溪十峒小峒林立,远比像现在这样,统一一家,要好得多。
阿娘说,要是那样,九溪十峒就又回到了百年前,争斗不断,各峒之间,一层一层的新仇旧恨,再次结成深渊一般的世仇。
石阿彩越想越沉郁。
侍女阿左见石阿彩想出了神,伸手过去,抱过阿乐。
阿岩一只手举着他的冰酪,三下两下挪过去,将冰酪碗举到阿乐面前,“妹妹吃。”
“妹妹只能舔一舔,妹妹还没长牙呢。”阿左拿着只小小的银匙,沾了点儿酥酪给阿乐吃。
车队不紧不慢,过了十里亭。
车队前面,建乐城方向,一串儿十来匹马,疾奔而来。
“警戒!”走在最前的护卫首领立刻抬起手,压着声音吩咐了句。
冲在最前的一匹马上,一位红衣少女踩着马蹬立起来。
“是大姐儿!”
最前的护卫头领眼尖,这一下站立,就认出了人,立刻示意诸护卫往两边让开。
杨南星冲过大车,用力勒住马,掉头再追上来。
“大嫂!”杨南星踩着马蹬,直接往车上跳。
“大姐!你就不能稳重点儿!”
杨南星的马被她踩的往旁边斜步过去,撞到四爷杨致宁的马,杨致宁一边欠身去抓杨南星那匹马的缰绳,一边叫道。
“你也来了!不会说话就别说!不然我揍你!”杨南星说着,将手里的鞭子丢向杨致宁。“老三也来了,老三长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