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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岁三月,皇二十七子出生。去岁七月,十八皇女出生。这一年来,皇帝屡次降旨申饬熊阁老,常开大朝会议政,亲自朱批章本,多则数千字,少则百余字。”
说完这些,谢青鹤问道:“你明白了?”
“明白了。”庄彤也怕自己弄错了方向,确认了一遍,“弟子当重拾陛下少年之志。”
谢青鹤点点头。
如今的皇帝完全是一种老房子着火的状态。
他年轻的时候踌躇满志,很想做一番事业,结果被朝堂上的老狐狸们耍得团团转,两党相争,空耗国力,等皇帝学会了如何玩弄朝堂时,他的志气与伟业都已经随着虚耗的国库消失殆尽了。
吃喝玩乐这么多年,皇帝原本已经是老了頽了不想动弹的状态,哪晓得枯木逢春,久久没有动静的后宫居然一连生了两个孩子。皇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认为自己重回少年时,连吃喝玩乐躺尸都顾不上了,亲自批阅奏本,从不缺席朝会,还天天按着保守派的熊阁老骂!
可惜,皇帝想要折腾,朝廷诸臣都不想折腾,大家都是养老状态,想要与民休息。
谢青鹤指点庄彤殿试时讨好皇帝,显然是存了投机之意。
这年月讲究言为心声,文人朝臣心里是怎么想的,文章就得这么写,写出来了就要负责,不能出尔反尔,首鼠两端。政治立场是不能轻易转换的。
谢青鹤制文完全就不是这一套。
他教给庄彤的道理是,考试就是考试,当了官之后,具体事情再具体分析。什么事都按照自己写过的文章去处理,半点不知道变通修改,那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啊?
说到底,是你当官的人设重要,还是天下百姓民生重要?
行不行的,先忽悠住皇帝拿到一甲身份,才有后来的为官做宰,称量天下。
庄彤跟着谢青鹤近两年,早就被他洗脑成功。
殿试之时,皇帝果然又提东夷。
庄彤在考前被谢青鹤开小灶,给他找了一堆皇帝年轻时批过的奏折、写过的诗文,要他熟读默背,又把这两年皇帝打鸡血时写下的所有朱批搜罗来,反复研究,把皇帝的心态把握得精准无比。
殿试结束,诸位考官陪同阅卷,庄彤的卷子有媚上之嫌,被考官大为厌弃,放在了二甲末。
——虽然媚上讨巧,但是,这字是写得真的好看啊,文章也是真的雄峻有力,使人拍案叫绝。
但,殿试的文章是不可能藏得住的。总共就几十分墨卷,皇帝一一过目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就算被陪考官放在了二甲末,皇帝也要扫一眼。
庄彤的字本就写得不错,他拜在谢青鹤门下学艺,谢青鹤也不可能不叫他练字。
几十分墨卷放在一起,皇帝匆匆一扫,就觉得那张卷子的字写得法度森严,马上就叫拿来看。一笔好字叫人看了心情舒畅,文章内容更是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皇帝简直从中读到了自己少年意气刚刚登基时的满腹踌躇。
这是知音呐!皇帝激动坏了。
“一甲头名!必要取他!是谁……庄彤?庄彤上前来!”皇帝马上下旨。
庄彤领旨上前,众人只见他长身玉立,举止古雅,便知道这一甲头名是确实跑不掉了。
朝廷也要脸面,再有才华的进士,若是长得獐头鼠目,或是气质猥琐,身上有明显的残疾,也不可能得到重用,更不可能在殿试上取得好成绩。
庄彤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又讨好了皇帝,偏偏模样还这么潇洒好看。
——简直是没有争议的状元人选。
※
庄彤被御笔钦点状元的消息传来,谢青鹤已带着鲜于鱼坐上了回羊亭县的商船。
庄彤自然是走不了了,一连串的跨马游街谢恩宴,光是朝廷安排的程序就花费了不少时日。私底下还得团团转地拜座师、与同科联络感情,喝不完的酒,吃不尽的席,连贺静与原时安请他都得往后排。反正是自己人,不怕得罪。
紧接着,就是授官选官。
皇帝对庄彤十分喜欢,留他在身边服侍,授以待诏之职。
这原本也是朝中顶尖笔杆子才能担任的职位,以庄彤的才华出身,也没多少人表示不服气。
贺静是高兴坏了,拉着原时安上窜下跳,嚷嚷着要师兄多多提携自己。
庄彤刚中状元的时候就随着他闹,待到授官之后,喜气洋洋的这段时间结束了,他把贺静拉到面前,说:“你大概是不知道,三年就有一个状元。原本也没有多了不起。”
贺静顿时语塞。
被庄彤泼了一盆冷水之后,贺静去找原时安诉苦:“这才几品官儿啊,就不认人了。”
原时安记得他多年相伴、几次救命之恩,一直对他十分纵容。贺静叭叭叭抱怨师兄,原时安就安安静静地陪着贺静喝酒。酒过三巡之后,贺静的牢骚也发得差不多了,原时安才缓缓地说:“贺兄,先生临走之前,曾使人请我去杂货铺叙话。”
贺静睁大眼睛:“啊?你知道先生要走?那你也不通知我?”
原时安反问道:“你就不好奇,先生单独见我,是要对我说什么话?”
“对啊,先生跟你说什么了?”贺静问。
原时安倚在阑干上,慢吞吞地说:“先生说,若我如愿尚主,做了驸马,绝不许听你拉扯擅自入朝。连背后替你谋划出主意,或是你出了事叫我去替你兜底——这些事情,通通都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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