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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蒋二娘还在铺子里守着,全然不知朝思暮想的舒景被鲜于鱼带回来了。
    谢青鹤闻声出来,鲜于鱼上前见礼,解释说:“真人。这人千里跋涉一路腿着上了寒山,没路引就一直在荒地里当野人,脏了河里洗洗,饿了打点野味、吃些果子,到了寒山脚下,跟野人也没两样了。指名道姓要见弟子——我以为他来寻仇呢。”
    谢青鹤听着笑了笑,上下看了舒景一眼。舒景满身憔悴削瘦,这是长途跋涉自然消减的模样。身上没有半点内伤外伤,很显然,鲜于鱼或是寒江剑派都不曾对他动手。
    “他去找你,叫你把他带回羊亭来?”谢青鹤问。
    “真人说笑了。他若仗着真人奴婢的身份,以此胁迫弟子,留在羊亭就能如愿,何必往寒山跑?昨天之前,弟子都不知道他和您的关系。”鲜于鱼说着收起脸上笑意,认真地说,“他没说自己在羊亭为奴,自承劫后余生,要与弟子做个了断。”
    谢青鹤听明白了:“那是去送死。”
    鲜于鱼面带微笑,舒景却低下了头。
    这时候院里老黄郑嫂都在,蒋幼娘还带着两个丫鬟,人多口杂。
    谢青鹤指了指屋内,蒋幼娘识趣地带着丫鬟回房写字,老黄去劈柴,郑嫂回厨房择菜,只有鲜于鱼与舒景跟着进了屋。鲜于鱼进门熟练地摆茶,舒景就低头跪在榻前,沉默不语。
    “真人还不知道吧?舒景……就是他,籍册上的名字叫严戟,舒景是他的本名。他是靖西侯豢养的刺客。平时跟在靖西侯世子身边,说是靖西侯的养子也不为过。因为身手很好,技艺奇高,靖西侯非常笼络他,对他很是看重。”鲜于鱼说。
    谢青鹤看着舒景的表情,每当鲜于鱼提及靖西侯的时候,舒景都有一个很明显的厌恶情绪。
    “靖西侯在府中养了许多刺客,舒景就是其中之一。靖西侯告诉所有的刺客,他有一道来自宫中的密令,负责替皇室豢养私兵,专门负责替朝廷剪除不能明正典刑的罪人。每一个被下令除去的罪人都罪大恶极——要么是巨贪巨腐,要么是通敌叛国,要么是玩弄权术、苛虐百姓……”
    舒景低下头去,谢青鹤已经看不清他的面目了,只能看见他微微收紧的指节。
    “靖西侯骗了他?”谢青鹤问。
    鲜于鱼点头:“不是代天锄奸,权奸铲除异己而已。”
    舒景在家中服侍了两年时间,谢青鹤已经从他的出身来历、处事习惯猜到了一二。
    舒景在罪籍上的名字是严戟,人市官牙都能查到他的来历,知道他是靖西侯府坏事后发卖出来的奴婢。靖西侯府倒台也是近年来朝廷中牵扯极广的大事,朝野都有风闻。
    而且,迁西侯府与靖西侯府有宿怨。
    最初谢青鹤牵扯到原时安昏迷事件时,谢青鹤就听贺静八卦过靖西侯府倒台的原因。
    据贺静所说,靖西侯与宁郡熊太守皆受余阁老支使,蓄养刺客,暗杀异见者。直到余阁老倒台,被皇帝下令彻查时,身为爪牙的靖西侯与熊太守才随之被抄家籍没。
    整件事最奇葩的地方在于,事发之后,幕后主导杀人的余阁老安安稳稳告老还乡,负责执行命令的靖西侯和熊太守却死了全家——主犯从犯的待遇完全搞颠倒了。
    当时谢青鹤就觉得这事肯定有见不得光的内情。
    现在鲜于鱼说,靖西侯哄骗蓄养的刺客,谎称自己尊奉圣命,是替皇室豢养私兵。
    将两套说辞联想一番,谢青鹤就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很值得玩味。
    ——靖西侯真的是撒谎吗?余阁老已经位极人臣,他有必要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方式诛杀异见者?
    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余阁老替皇帝背了锅,靖西侯与熊太守就是兔死狗烹的两条倒霉狗。
    谢青鹤看着低头跪着的舒景,心中生起一丝怜惜。
    在整个见不得光的事件中,真正倒霉又无辜的,不是余阁老,也不是靖西侯——不管被动还是主动,余阁老和靖西侯都是知情者。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恶事。
    唯独被靖西侯用“皇命”“正义”“为国除奸”此等旗号欺哄的刺客,是真正的无辜者。
    他们被骗得满手血腥,杀了无数无辜的“十恶不赦之徒”,却天真地以为自己在坚持正义,维护律法,守护天下苍生。怪他们不够聪明,怪他们分不清是不是真假衙门?不说余阁老的背后是否又皇帝授意,单说余阁老自己就是权倾朝野的当朝一品,文官中的领袖,不到倒台下野之时,谁敢指责他不存公心、一直都在祸害苍生?
    刺客分很多种。有人心怀大义、为家国殉身。也有人视人命如草芥,轻易拿人头换衣食富贵。
    若靖西侯豢养的刺客皆是后者,在真相被解开之后,其实也谈不上多么痛苦。对这类人来说,杀人就是杀人,一颗人头换一顿酒肉,杀好人与杀坏人有什么区别?
    舒景会感觉到痛苦,为前事耿耿于怀,就证明他不是麻木不仁的杀手。
    他穿上夜行衣,怀揣三寸利刃,用十年苦修的技艺取人性命,是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在做好事。
    文官治世,武将戍边,刺客锄奸。谁又不是为国尽忠呢?
    ——只可惜,走错了门路,被骗上歧途,整个人生都不能再回头。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谢青鹤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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