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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和守门的下奴交代来意,谢青鹤就在门口张望。
这宅子搁在街上是比寻常百姓的屋舍坚实堂皇,一水儿的青砖围墙,地上也铺了石板。
——陈家还有一些边边角角照顾不到的地方,是泥地和碎石地,谢青鹤锻炼身体的时候会绕着家里跑,素姑严肃告诫他不要去那些脏地方。这固然和陈起是个粗人不爱讲究有关,可,陈纪也是陈敷的儿子,与陈起一样出身草莽,并非旧姓贵族世家。
不过,这宅子修得精致,地方却不很大。
谢青鹤整理陈丛的记忆,知道早在陈敷活着的时候,陈纪就从家里搬出来了,一直住在此处。
这当然也是陈丛长大之后才得知的消息,真实的陈丛这会儿正躲在姜夫人的裙摆下瑟瑟发抖,为生母的去世与父亲的凶狠惶恐不已。父辈之间的恩怨,他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故事。
有小子跑进宅内禀报,没多会儿,走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穿着文士青衫,面上笑容和煦,见面拱手施礼:“在下常朝,拜见小郎君。”
谢青鹤认识他。陈隽的舅父,陈纪的小舅子。日后大名鼎鼎的善武侯常朝,常九阳。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谢青鹤个子太矮,常朝就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的双眼,满脸笑容:“小郎君不认识我。我是陈纪大人府上文书。不巧今日大人去了漫野垂钓,不在府上。请您堂上喝茶。”
常朝并没有说他和内宅的关系。
谢青鹤点点头,说:“我渴了,喝些水,不喝茶。”
因谢青鹤实在太过矮小,常朝不得不弯腰引路,很奇异的是,他这么卑躬屈膝,给人的感觉也只是热情与礼貌,联想不到任何谄媚讨好的情绪。谢青鹤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脸长得太好。
常朝是史书上记载的美男子。貌美善战,死得冤枉凄艳,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眷顾他。
宅子不大,没走两步就进了待客用的中堂。常朝请谢青鹤上座,马上就有女婢送来点心和蜜水。
这时候尚且没有农人养蜂,都是野蜂蜜,非常不易得。以蜜水待客,越甜越有排面。
谢青鹤举盏啜了一口,陈纪府上的蜜水淡淡的,尝不出什么甜味,喝完只有一丝回甘。也不知道是陈纪日子不好过弄不到蜂蜜吃,还是这人在攀比肥甘厚味的风气中矫矫不群,不肯与世俗同流。
常朝笑吟吟地陪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露出时刻关注、随时倾听的表情。
谢青鹤就知道,他不欢迎自己。
谢青鹤将蜜水喝完,把“口渴求水”的戏份演得很丰满。
待放下杯盏之后,他晃了晃身子,似要离开,又觉得自己颇为失礼,重新坐了回去,侧头问一直陪侍旁侧等着他招呼的常朝,道:“叔父不在家,叔母与隽弟在吗?我是晚辈。既然到了府上,也该去给叔母请安。”
常朝早就准备好说辞了:“春夏之交,骤然冷暖,这两日后宅正……”
帮着常夫人装病的托辞都没说完,门口一个穿着肚兜、光着屁股的大胖娃娃,正歪歪扭扭地扶着门进来。常朝已经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谢青鹤则倏地起身,褪下身上外袍,裹住那小娃娃,将他抱在怀里。
大、师、“……兄。”
怀里小娃娃的两只眼睛黑葡萄似的,谢青鹤只看见了无限的委屈。
名义上三岁的孩子,其实只有一岁半。谢青鹤不知道伏传是什么时候来的,就算才来十多天,困在这么孱弱幼小的皮囊里,也只能任凭保姆摆布。
谢青鹤略觉得好笑,更多的还是心疼。
这么多下人盯着,他也不好安慰,只能低头用额头与小娃娃挨了挨。
常朝已经紧跟过来,试图将陈隽从陈丛的怀里掏走:“小郎君,只怕是保姆一时没看住。”
他伸手要接,哪晓得谢青鹤抱着也没松手,找到亲人的伏传更是死死搂住大师兄不撒手,常朝非常意外,噎了一下,才说:“小郎君,不敢劳烦您。还请您把……”
“不劳烦。”谢青鹤锻炼多日,稳稳当当地把小胖娃抱了起来,回到席上坐好。
他年纪小,伏传得到的皮囊更小。长久抱着也疲累,短腿一盘,把小师弟圈在膝间,左手轻轻托着,伏传也不让他抱着,就坐在他怀里,趴在面前的矮几上。
常朝已经看傻了。
他姐姐这个孩子,打从生下来就不亲人,脾气还特别坏。
乳母换了十多个,才知道这个懒货不肯自己吸奶,只喝挤出来的。不让人抱,一抱就哭,还张牙舞爪拳打脚踢。只有换尿布、更衣擦洗的时候,他才肯安分些。姐姐、姐夫费尽心思养育,这孩子也是亲而不近,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投怀送抱”。
今日突然从后宅跑到中堂,一头扎进伯父家大哥的怀里,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恩友,天生的知己。
谢青鹤没有找到机会与小师弟有更多的交流,听见门外金玉叮咚,就有好几个青衣素裙的仆妇簇拥着一位年轻贵妇进来。进门看见坐在谢青鹤怀里的小娃娃,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一致:吃惊!
“隽儿。”常夫人冲了过来,“快来阿母怀里。”
伏传反身抱住谢青鹤的脖子,紧紧不放。
谢青鹤快速思考着目前的处境。
陈隽是陈纪夫妇的长子,目前常夫人其他孩子还未出世,他暂时还是陈纪唯一的儿子,年纪又这样小——想要把小师弟带走,常夫人绝对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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