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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传越想越生气,竟然抬头盯着谢青鹤的双眼:“大师兄,你何时也这么妇人之仁?!”
“拿箭射我的,手持木叉围猎你我的,我都让你杀了。伏在远处的那群人都手无寸铁,见势不妙转身就逃,你也要杀干净?”谢青鹤问。
“那群拿着弓箭木叉来打猎的人,真要猎到了‘猎物’,就不分给远处那群人吃么?他们若是不吃人,怎么活下来的?难不成是猎人吃肉,他们喝风?”伏传难得一回与谢青鹤争执起来。
谢青鹤第一次觉得词穷。
伏传说的话当然很有道理,与那群“猎人”为伍的,绝不可能有不吃人肉的好人。
但是,这就是个人吃人的世道。
乱世之中,所有人都在饥饿与死亡中挣扎,没有那么多公理正义可讲。
有治的世道尊奉律法与道德,不准许人杀戮、霸凌、偷盗,负责主宰刑罚的朝廷就得保证一个正常人在遵守法律的情况下,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活下去。若礼崩乐坏、世道大乱,人皆禽兽,世如丛林,朝廷与律法又有什么资格去裁决生死?
在谢青鹤看来,这个世道的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禽兽:“想要叫狼不吃羊,就得先把狼喂饱。只偏心羊该活着,就要狼饿死,没有这样的道理。”
伏传愣了愣,不可思议地说:“我们说的是人,不是狼和羊。”
谢青鹤停下脚步,说:“回去吧。”
“啊?”伏传被他弄迷糊了,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大师兄,你又和我生气了吗?”
谢青鹤摇摇头,很亲昵地把胳膊搭在伏传的肩膀上,当他拐棍扶着一步步往回走:“我有我的想法,你有你的道理。若事事都要你照着我的想法去做,你还是伏传么?这世上有一个谢青鹤就足够了。”
“大师兄并不认我的道理。”伏传说。
很意外的是,谢青鹤否认了这一点:“我认你的道理。无论什么世道缘由,杀人食肉者都死不足惜。我也不认为他们不该死。”
“但是大师兄又认为我应该放过他们?”伏传问。
“凡人杀人是罪,你我杀人是罚。这其中差在哪里?”谢青鹤问道。
伏传被问得一磕巴,他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寒江剑派从来都是世外主宰,相识的门派起了纠葛都要巴巴地请寒江剑派来讲理说和,寒江剑派弟子出门行走江湖,说你错了你就乖乖认错,叫你削一只手赔罪你就削一只手赔罪,天生就是维持正义的獬豸,地位在那儿无可置疑。
“想是……我并不为私欲杀人?”伏传说。
谢青鹤摇头:“天塌下来,宗派得去顶着。守得住世间太平,才有资格执掌天下生死。”
“说得浅显些,我等不守着世外剪除魔患妖氛,就是魔类妖族统治人间,庶民百姓自然遵守魔类妖族的律法,被魔族裁决生死。”
“如今世道不太平,连年征战,各家掠夺袭杀,除了城中百姓多有保全,连生活在城池附近的农人也十不存一。这地方距离王都几百里远,早几十年东州与献州连番作乱,这里就被轮番劫掠……你看这片地,很多年前也被此地百姓规整得整整齐齐,那边还有方方正正的麦地遗迹……”
“秦廷无力治守天下,诸多世家军阀只顾一己之利,谁都不曾认认真真地抚育过此地百姓。”
“这样的世道,谁有资格为求生食人沦为禽兽的百姓执死?”
伏传低头认认真真地听着,终究还是不肯认同谢青鹤的道理:“大师兄只顾着怜惜恶人,就不怜惜被他们吃掉的可怜人吗?秦廷衰微,军阀残暴,也不是吃人的道理。”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说:“你说得对。”
伏传知道大师兄在敷衍自己,不过,谢青鹤已经妥协了,他也不再纠缠。
这时候二人已经回到了刚才发生厮杀的地方,那群试图围猎他二人的杀手尸体还七七八八地倒在草丛中,伏传朝着远处瞥了一眼,说:“他们走不远。”
谢青鹤点头不语。这群人既然吃人,也不会放过同伴的尸体,必然会回来捡拾。
伏传沿着草丛中倒折的痕迹往前搜索,一路往前找。谢青鹤的身体渐渐适应了山下的环境,膝下不再无力,不再扶着伏传走路,伏传脚下更加迅捷灵巧,二人往前搜索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走过大片荒废的农田之后,绕过一片小山丘,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那人边跑边喊:“*##%%##”
伏传震惊了,回头看谢青鹤的脸色:“大师兄,你听懂了吗?”
“他说的是青献一带的土话,告诉那边的人,我们过来了。”谢青鹤本身就懂一点古语,这段时间常在青州行走,与青州本地的杨奚等人交流,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你去追吧。我这就跟上。”
眼见那人都快跑出视线了,伏传也不迟疑,直接用登云术飞了出去。
谢青鹤也紧赶了一步,不过,追了两步觉得气喘,只好放慢脚步徐徐前行。
看着小师弟在空中宛如落叶的身形,他心中也有了一丝反省的明悟。这么多次入魔修行,见了太多人间地狱,开始执着反省自己是否有在乱世中执死的权力,反倒忘了最简单的道理。
——这世道对不住恶人,更加对不住从未伤害他人的无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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