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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他弟弟逃回来时所说,弟弟知道这种事很寻常,也没处喊冤,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抱怨,反而很配合。甚至于监官想要杀死弟弟灭口时,弟弟也没打算反抗。
让弟弟起心反抗逃走的原因是,那群监官暗中商量,杀死弟弟之后,再给弟弟扣个逃役的罪名。
这时候秦廷征役的法令非常严格,逃役会牵连家人,轻则剥去匠户身份,重则全家剥皮挂路口。
弟弟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反杀了监官趁乱逃回王都,想要去衙门申告——他宁可以杀人罪被判枭首,也不能被杀死之后扣上逃役的罪名,害死全家。
“小人那兄弟走进了天京县的大门,再没有出来。”跪在地上的中年汉子眼泪簌簌而下,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颊不住鼓动,“再过三日,衙门说小人那兄弟逃役,将小人的老父老母,新嫁的妇人,全都捉去挂在了墙头……小人因在外找人打探兄弟的下落,侥幸逃过了一劫。”
“此后小人隐姓埋名,烧毁面容,四处打听当年的内情。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在天京县做吏官的恶贼郑雄,正是被小人兄弟所杀监官梁茵的连襟。小人那兄弟刚刚走进县衙,就被他伙同几个吏官拉去了大牢,割了舌头拔了牙齿,骨头敲成几百片,活生生地‘杀了’两天!”
“王爷!纵然杀人该死,也该明正典刑。小人不敢为兄弟喊冤,小人的老父老母死得冤枉啊!”
不少人听了这人的哭诉都隐隐动容。唯独燕城王神色冷静,好像没有听见。
待那人伏在地上哭了片刻,燕城王才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兄弟叫什么名字?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不等那人回答,他又吩咐身边的少女,“缵缵,你带人把他所述之事记下来。事情过了有些日子了,查起来比较费时,不要着急,查实在了再做处置。”
缵缵点头之后,燕城王又对那人说道:“我不说信与不信。你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若是查清楚确如你所说,当日恶吏如何害你,今日如何治他。若你胡说八道,皆是诬告,也要自负责任。”
那人自然是发誓赌咒保证自己所说的真实性,燕城王也不为所动,说:“下一个。”
排在后边的是一个老者。
这位老者说的却是他家经营了五代的染料铺子被赭家抢了。
赭家是攀上王家才暴发起来的家族,这样的家族没有底蕴,也没有蓄养多少匠奴,吃穿花用都要去外边采买。赭家刚开始挑中了老者家的染料铺子染自家的布,接触日久之后,发现染料铺子挣钱,名义上说我就在你家附近开一家店,真正把店开张之后,就把老者家的店当作了自己的地盘。
“说是明抢,也不是明抢。只每日取染料就使人来小人家里搬,后来连搬也懒得搬了,直接帮着小人与客户说买卖,他家收钱,小人家出货。若是小人家不肯出货,买家就来找小人家算账。”
“小人一家也与他耗不起,只想着有这门手艺在,便是不要着祖传的铺子,搬去别处也能过活。谁曾想这家人不肯放过,小人一家才搬了出去,就被他家使人捆了回来,逼着小人替他家做活。”
“小人膝下一男一女,脾气刚烈,与他家理论。”
“没过几日,小人的儿子就被人打死在街头,不知道何人所为。”
“小人一家悲痛无比,正在家中给小儿办丧事,□□就有赭家的悍奴冲了进来,就在小儿的棺材前,强行晋江不许写了小人的闺女,第二天就拿来了三个铜钱,一只母鸡,说是给小人闺女的聘礼,强聘小女给赭家世仆为妻——小人那可怜的女儿,就这么被抢去做了奴婢。”
老者举起自己弯曲不直的双手,眼里的泪似乎早就流光了,只剩下空洞:“小女投井自杀之后,小人就砸断了双手,再不肯为赭家染布。赭家欲要打杀小人泄恨,将小人打得昏迷过去,丢在了乱葬岗。小人大难不死,又活转了回来。”
相比起前一个死无对证的案子,眼前这个案子就很好查实了。
燕城王点点头,吩咐说:“甘浦,拿我的帖子,马上去查。”
侍立在一旁的卫士屈膝领命:“是,王爷。”很快就骑着快马离开了。
缵缵则对那老者说:“老人家,请你也去里屋休息,吃些东西。”
这句话让里里外外所有人都有些哗然。这代表着案情没有清楚之前,燕城王都要把所有来伸冤的百姓供养起来?直到结案?!这也代表着,不管来申述的百姓说的是真是假,燕城王都要审清楚!
就如燕城王对第一个前来申告的百姓所说,你说的是属实,就给你公道。你若是诬告,也必要你付出代价。没有模棱两可,没有暧昧不清。天地之间的道理是怎么样的,燕城王的判罚就是怎样的。
……
谢青鹤一直等在人群之中,听着燕城王一个个接待前来申告的百姓。
直到日头西斜,燕城王吩咐缵缵:“给百姓们放饭,供水,支起帐篷遮挡夜露。”
他已经很疲惫了,在榻上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始终没有觉得哪个姿势让他舒服。寒冷让他咳嗽变得频繁,荆王将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无奈与感佩。
就在此时,燕城王突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若是使人拿几个恭桶来,你们能不能都走远一些用恭桶便溺?……这风怎么就往我这里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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